七月五日 星期天

又是一個炎熱的天氣。對於我來說,高1.45米、重六十公斤的矮胖子簡直是一大負擔。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在烈日下艱難地走著。

現在住在戰時疏散地信州的我的父母——在那兒任高中數學教師,脾氣古板的父親和會做一手好萊、性格開朗的母親——從平等對待孩子這一點來說,是再理想不過的父母了。可是只有一點,簡直是太不平等了。這就是給了哥哥雄太郎一個幾乎要頂到門檐的高個頭,而給我這個當妹妹的一個活象圓橡實一樣的矮胖身材。就因為這一點,至今我還時常埋怨母親。可是,單從運動細胞這點來看,我一點兒也不亞於哥哥,甚至比哥哥更完美地繼承了父母的這一特長。正是這一點,不時彌補著我身長不足的弱點。

看得見箱崎醫院的大門了。我舒了口氣,抹了一把汗。因為把暑假中的工作讓給了別人,所以從今天起,我就自由了。哥哥今天有事,晚上才能回來。他從明天起,按理說就沒什麼事情了。那樣的活,我們倆可以一起到信州去一趟。春假的時候,因為脫不開身,沒能回去,所以爸爸媽媽盼望我們早點回家。

一進大門,靠近醫院的門口,有一個陌生的老頭兒在拔草。可能是從附近農戶雇來的吧。這一家面積相當大,加上職業關係,所以必須把門面搞得清清爽爽。這麼一來,一到夏天,拔草就成了一件大事。雖然搬到這兒來只有一天的時間,但我看得出箱崎醫院生意很興隆。正象介紹人牧村說的,兼彥院長一向很慎重,診斷準確無誤,手術技藝高超,再加上對患者護理精心,所以,有很多人聽到傳聞便專程從老遠的地方到這兒來看病。可是,當我進去的時候,候診室里沒有來看病的人,只是一個涼棚的大陰影。不知是誰把窗帘都換成了新的天藍色帘布。

在樓梯下三角形的空間里,野田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膝蓋上放著一本打開的婦女雜誌。我剛一走近,她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哎呀,我又睡著了嗎?」野田露出不太整齊的牙齒逗人喜愛地笑了,「這麼熱的天,患者也都盡量選擇早上和傍晚來。一沒事做,人就光想睡覺。」

這時,門診室的門開了,從裡面出來了一個滿臉雀斑的大個子護士。箱崎醫院有三個護士。這是人見護士,年紀和家永護士相仿,她的工作主要是司葯。

「人見!」門診室里傳出兼彥的叫聲,「等會兒山田來取葯的時候,你告訴他,已經用不著經常換藥了。讓他一天早晚來兩次就行了。」

「好的。」

人見護士關上門,穿過候診室向藥房走去。就在同一時刻,樓梯上響起了下樓的腳步聲。是平坂勝也。因為呆在病房裡,所以他的皮膚顯得蒼白。但是他那魁梧的身體,一點兒也看不出是個病人。平坂穿著一件漿得硬挺挺的浴衣,腰上系著一條黑色的腰帶,悠然地叼著象牙煙斗,由醫院的門裡向外面走去。

「喏,喏,悅子。」野田拉了拉我的袖子,「那個平坂讓妻子回家去了。」

「是不是已經好了,不需要護理了?」

「話雖是那麼說,可也用不著趕人家走呀。再過兩、三天就出院了,讓夫人在身邊呆到出院不也行嗎?可他卻說,家庭主婦一直在外面呆著,家裡沒人,你就能放得下心嗎?就連院長也看不過去了,勸他說,只有兩、三天了,算了吧。可是勸不住。真是個要幹什麼就要幹什麼、只考慮自己的人。誰要是不小心做錯了事,他也是絕不會原諒的。發脾氣算是客氣的。他呀,總是故意找碴子,非報復一下不可。前兩天,夫人弄錯了牙粉……」

「野田!」

身後有人叫了一聲,又是家永。野田象被什麼東西蟄了似地,一下子跳了起來,拿起掃帚就四處掃開了。我不由地笑了起來。

然後,我打開醫院和跨院之間的小門,進到跨院去了。我準備把剛買來的《幼兒音樂教育》給敏枝夫人送去。

夫人正和女佣人家代一起,在里院背珞背。當我告訴她書已經買來了時,她急忙擦乾淨了手,拿出二百八十元錢付給我。

「太謝謝你了。我一定下功夫學。有不懂的地方還要請教悅子的。」

突然,響起了一陣腳步聲,幸子跑來了。

「媽媽,咪咪不見了。」話音剛落,就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什麼?咪咪?咪咪不是和幸子一起玩的嗎?」

「不見了呀,沒有了。哇!」

「不要大聲哭,好寶寶。英一哥哥正在學習呀。媽媽把這一點兒背完了,就去給你找,好不好?等一會兒啊,乖孩子。」

「不,不嘛。現在就去找,嗯哼,悅子姐姐,給我找咪咪好不好?」幸子摟著我的腰嚷嚷。

「幸子,不要胡鬧!」

夫人怎麼勸也不頂用,幸子硬拉著我。我沒有辦法,只好和她去了。在家裡找了一圈,可是沒有貓。當我們走過放鋼琴的房間時,不知哪兒響著一種奇怪的聲音。好象有什麼東西在拱著門板。

「呀,那是什麼呀?」幸子也側著耳朵聽著。

「好象是想打開哪兒的門。」

「是咪咪?」

「不是吧。要是咪咪的話,應該喵、喵地叫呀。」

但是我們倆還是手拉著手,朝著有聲響的地方走去。在昏暗的走廊盡頭,有一個通向外面的門。玻璃門大敞著,夏天的太陽光耀眼地射了進來。走廊的右邊,嵌著兩扇黑色的門板。聲音似乎是從那裡傳出來的。幸子跑過去,用小拳頭咚咚地敲著門板。

「是誰呀?咪咪嗎?」

「幸子嗎?把鎖給我打開,夠得著嗎?」

聽聲音是桑田老夫人。

「啊呀,是姥姥呀!」

幸子掃興地說。門板中間上著一把鎖。這家不管哪兒都上鎖,廚房、澡堂、通往走廊的側門……據說這樣的話,萬一有強盜、小偷時,就不易危及到更多的地方,受害就會小一些。

我把插銷拔掉,向裡面喊著:「鎖開了,開門吧。」

兩、三秒過去了,沒有回答。也許是我的聲音來的太突然,裡面的人感到詫異吧。但是很快地,嘎吱一聲,門開了,露出了老夫人的臉。這是一間黑洞洞的、充滿霉氣味的房間,裡面亂七八糟地堆放著陳舊的竹箱子和破舊的東西。

「是悅子啊,謝謝了。」老夫人一臉難堪和難為情的神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正在找東西,就被關起來了。」

「是誰鎖的呀?姥姥。」幸子仰著頭問。

「那一定是媽媽呀、家代呀。姥姥在那邊的箱子後,看不見哪。」接著,老夫人躊躇了一下小聲說,「幸子,姥姥被鎖在儲藏室里的事,對誰也不要講,好不好?」

「那為什麼呀?」

「為什麼?唉,是啦,說出去多難為情啊,是不是?」

幸子點了點頭。我也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並隨便問道:「我們正在找咪咪,這裡面沒有嗎?不知跑到哪兒去了。」

「找咪咪嗎?它跟著我來了,還在我腳下跑來跑去的,是不是鑽到哪兒去了?」

老夫人借著發黃的燈光向儲藏室的各個角落望去。

「沒有呀。幸子,我們走吧,咪咪一定是躲在房檐下或是別的什麼地方了。」

我催著幸子離開了那兒。因為桑田老夫人不想讓人知道她在那兒。不然的話,她就應該大聲地叫人才對。也許她要找的那個東西會成為被人笑話的對象,所以她才那麼躲著人吧。總之,她愛怎麼做就怎麼做,不關我的事。只是貓到底沒找到。我們又回到里院去了。

「真對不起。這孩子就是不聽話。」

敏枝夫人一邊從板上揭下幹了的珞背,一邊焦躁地回過頭來。

「沒有找到。也許是到外面去玩了吧。」

「不會吧。抱來還只有十天。而且這貓又特別喜歡跟著人。就是跑得遠點兒的話,也跑不出院子。」

我找了個空子,離開了那裡。我真怕再讓我去找那隻貓。

聽到敲門聲,我從讀得津津有味的小說上抬起眼睛。

「對不起,悅子。」是野田的聲音。

「請進。門一推就開。」

我冷冷地回答。正看得有趣的時候來打擾,真掃興。

可是,野田詢問的事情也太離奇了。

「悅子,你沒看見平坂嗎?」

門一開,她就用從未有過的客氣的口氣詢問。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說什麼?沒有看見?剛才在樓梯那兒不是碰到他了嗎?就是我和你兩人在一起的時候。」

「不,是那以後。」

「那可沒看見。出了什麼事了嗎?」

「平坂……不見了。」

野田壓低了聲音。離得很開的兩隻眼睛,流露出不安的神情。

「你說什麼?不見了?剛才出去後就沒有回來嗎?」

「如果是出去了不在這兒,倒也沒什麼奇怪。可是他並沒有出去呀。」野田好象聽到了幽靈的腳步聲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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