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瓊回到招待所時,確實熱壞了。她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以便逃離最後在想的那個不願去想的念頭。

印度人好奇地看著她說:「夫人走得好快。為什麼走這麼快?這裡時間很多的。」

噢!上帝,瓊心想,時間的確是很多!

那個印度人、招待所、母雞、空罐頭,還有鐵蒺藜,全都惹得她心煩。

她走進寢室,找出了《權力之家》。

起碼,她心想,這裡涼爽又陰暗。

她翻開《權力之家》讀了起來。

到了午飯時間,她已經看了一半。午飯有煎蛋卷,蛋卷周圍放了焗烤豆子。蛋卷之外,是一盤熱鮭魚配飯,還有罐頭杏子。

瓊沒吃很多。

飯後她回房間躺下。

要是在高溫下走太快而有點中暑的話,睡一下會比較好。

她合上眼但卻睡不著。

她感到腦子特別清醒。

她起身吃了三顆阿司匹林,又回床上躺下。

每次一合上眼,就見到羅德尼的背影在月台上漸行漸遠,離開了她,真讓人受不了!

她把窗帘稍微拉開,讓一些光線進來,然後拿起《權力之家入讀到離結尾還有幾頁時,她睡著了。

她夢見自己跟羅德尼要去比賽,結果找不到球,但最後還是上了場。等到她開始發球,卻發現自己是在跟羅德尼和倫道夫那個小妞對打。她發球,卻雙發失誤。她心想,羅德尼會幫我。可是她去找他卻找不到。人都走光了,天也漸漸黑了。

只有我一個人,瓊心想,我孤單一人。

她驚醒過來。

「我孤單一人。」她大聲說。

夢境仍籠罩著她,在她看來,剛剛說出口的話簡直太可怕了。

她又說了:「我孤單一人。」

印度人伸頭進房間問:「夫人叫我嗎?」

「對,」她說,「送茶來。」

「夫人要茶?現在才三點鐘。」

「無所謂,我要茶。」

她聽到他邊走遠邊大叫說:「茶一茶。」

她起床走到蒼蠅屎斑斑的鏡子前,看到自己正常、光彩的模樣,很令她安心。「我想,」瓊對著鏡里的自己說,「你會不會是快要病了?你表現得很古怪。」

說不定她的確中暑了?

等到茶送來時,她覺得自己已經恢複正常了。

事實上,整件事真的很滑稽,她,瓊·斯丘達莫爾,竟然會這麼神經兮兮的!不過當然不是發神經,而是因為中暑。太陽沒下山之前,她是不會再出去的了。

她吃了些餅乾,喝了兩杯茶,然後看完了《權力之家》。就在合上書的時候,一陣疑慮突然襲來。

她想到:現在我沒東西可閱讀了。

沒東西可閱讀,沒紙筆可寫,沒女紅可做,什麼都沒得做,只能等著問題多多的火車,而火車則可能幾天都不來。

當印度人來撤茶時,她對他說:「你在這裡都做些什麼?」印度人似乎對這問題很感驚訝。

「我照顧旅客,夫人。」

「我知道。」她耐著性子問,「但這花不了你所有時間吧?」

「我服侍他們吃早飯、中飯、下午茶。」

「不,不,我指的不是那個。你有幫手嗎?」

「有個阿拉伯男孩,很笨、很懶、很臟,什麼都要我盯著,不能靠這個小子。他負責送洗澡水、倒掉洗澡水、幫忙做飯。」

「這麼說,你們總共有三個人,你、廚子,還有那個男孩?你們不用做事的時候,一定有很多時間。你閱讀嗎?」

「閱讀?閱讀什麼?」

「書本。」

「我不閱讀。」

「那你不用工作的時候,都做些什麼?」「我等著做更多工作。」

沒用的,瓊心想,沒辦法跟他們交談,他們根本就不懂你的意思。這個人一直待在這裡,日復一日,我料想,有時他也會放假,到鎮上喝個醉,並去看看朋友。但是連著很多星期他都是待在這裡。他當然有那個廚子和男孩做伴……那個男孩不用工作時,就躺在陽光下睡覺,生活對他而言就是這麼簡單。他們對我一點用都沒有,三個都沒用。這個人懂得的英文就只有吃和喝,還有「天氣很好」。

印度人走出了房間,瓊心情浮躁地在房裡踱著步。

「我不可以發傻,一定要做點計畫。為自己安排好思維流程,真的不準再讓自己……嗯……胡思亂想了。」

她檢討著,真相是,她向來過著充實又緊湊的生活,樂趣無窮,那是一種文明生活。如果生活是這樣的平衡,那麼當你面對無所事事的空虛時,免不了就茫然不知所措了。你愈是個能幹又有文化的女人,就愈難面對這種處境。

當然,有些人就算是在英國老家,也常常閑坐幾小時什麼也不做。想來他們會相當樂意過眼前這種生活。

即使是算得上活躍又精力充沛的舍斯頓太太,也會偶爾光是閑坐,什麼都不做。那通常是在她去散步的時候。她先是以驚人的精力走著,然後突然往一段原木或在一片石楠花叢中坐下來,就只是坐著凝望空中。

就好比那天,瓊以為那是倫道夫妞兒……

回憶起自己當時的舉動,她有點臉紅起來。

真的,那舉動挺像在偷窺。這種行為有點讓她慚愧,因為,她其實並非那種女人。但是話說回來,遇到像倫道夫這種女孩……

這妞兒像是什麼道德觀念都沒有……

瓊竭力回想事情是怎麼個來由。

她送了些花去給加尼特老太太,然後才剛踏出那棟鄉下小屋門口,就聽到樹籬外的路上傳來羅德尼的聲音。除了他的聲音,還有個女人在回答他。

她趕快向加尼特太太告辭,走出門口來到外面的路上,剛好看見羅德尼的身影。她也很確定看見了倫道夫妞兒,正悠然轉過山路拐角,往阿謝當山丘走去。

當然,對於自己當時的舉動,她並不覺得光彩,可是那時她覺得非得要知道不可。這不是羅德尼的錯,大家都知道米娜·倫道夫是什麼樣的人。

瓊走上那條經過哈靈樹林的上坡小徑,穿出樹林後,來到阿謝當山丘光禿禿的山坡上,立刻就看到了他們的身影——兩個人坐著動也不動,凝望著山下發白、閃耀的鄉間景色。

看清楚了不是倫道夫妞兒而是舍斯頓太太之後,她真的大大放下心來!他們甚至沒靠近坐在一起,兩人之間起碼有四英尺的距離。真是的!

挺可笑的距離,連朋友都算不上!不過話說回來,萊斯莉·舍斯頓不算是很友善的人。意思是說,她並非善於表達友善的那種人,而且也絕對不是會被當成狐狸精的人,把她和狐狸精聯想在一起很滑稽。不,她應該只是出來散步,羅德尼正好趕上了她,出於他慣有的友善和禮貌,就順便陪她。

此刻,在爬上阿謝當山坡之後,他們就坐一會兒,欣賞一下景色,然後再下山。

說真的,叫人吃驚的是,他們居然既不動也不說話。她心想,這可不是做伴的方式。喔,好吧,想來他們兩人都各有自己的心事。可能他們覺得彼此已經熟到可以不拘禮,不用客套地說話或交談了。

因為那時斯丘達莫爾夫婦已經跟萊斯莉·舍斯頓熟識。

舍斯頓虧空公款的事件爆發,讓克雷敏斯特的人大為驚愕,舍斯頓本人當時正在獄中服刑。羅德尼在審判期間是舍斯頓的代理律師,也是萊斯莉的代理律師。他很為萊斯莉感到難過,帶著兩個年幼孩子,又沒有錢。大家都準備好要為可憐的舍斯頓太太感到難過的,要是他們後來沒有那麼難過,那也是萊斯莉·舍斯頓的錯,因為她始終不改開朗的態度,讓某些人很感震驚。

「我想,她一定是……」瓊曾對羅德尼說,「挺麻木不仁的女人。」

羅德尼頗不客氣地回答說,萊斯莉·舍斯頓是他見過比誰都有勇氣的女人。

瓊說:「哦,是啊!勇氣。可是勇氣並非一切!」

「難道不是一切嗎?」羅德尼反問,語氣相當古怪。接著就去上班了。

不可否認,勇氣的確是萊斯莉·舍斯頓的美德。

面對要養活自己和兩個小孩的問題,又沒有一技之長,結果她還是克服了。

她先去幫菜農打工,直到完全學會了這一行;同時又從一位姑姑那裡獲得一小筆補助,和孩子租房子住。舍斯頓出獄時,發現她種水果蔬菜賣到市場上去,已經在全然不同的生活圈中立足了。

他駕駛曳引機出入附近小鎮,孩子也幫忙做事,他們也因此總算過得不錯。舍斯頓太太做牛做馬般勤奮操勞,這點尤其功不可沒,她一定就是在那段時期里開始有很多病痛,最後終於因此沒命。

唉!好吧,瓊心想,想來她是真的很愛那個男人。舍斯頓的確算是個帥男人,很受女人垂青。

但他出獄時,看起來卻頗不一樣了。瓊後來只見過他一次,卻對他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