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習

昌一有個壞習慣——凡是遇到大事總是要往後拖,用其他事情來搪塞。

「這是你最壞的習慣。」

妻子道枝總是惡狠狠地罵他。從道枝的話里可以聽出,昌一除了「最壞的習慣」以外還有許多壞習慣。

「到底哪一個才是最壞的呢?」

這個問題多想也沒什麼意思。與其考慮這個還不如先想一想:「烤麵包爐多少錢一台?」

昌一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想著這個問題。腳底下鋪著一大片報紙,大概有兩平方米不到的面積。報紙上散亂地放著螺絲刀、鉗子和烙鐵。旁邊還有一個被拆得五體分屍的綠色的烤麵包爐,看上去根本就無法再恢複原樣了。如果再買一個新的,大概需要五千日元左右。

「不知道電器店打烊了沒有?」

他看了看掛在牆上的鐘。

快八點鐘了。

「好吧,去看看。」

昌一確認了一下房間里的門窗是否鎖緊,然後穿上拖鞋出了門。

「晚上好!」

突然聽見鄰居太太向他打招呼,嚇得他心臟差一點飛出喉嚨口。

「哦,晚上好!」

他應付了一句,趕緊走出公寓的走廊。他感到背後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對方肯定覺得他有些奇怪。

「不過,那位太太應該不要緊。她心地善良,說不定還有點喜歡我呢。」

想到這些,昌一在電梯里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容。

鄰居家的先生年紀比太太大許多,看上去是個很難相處的男人。

「說喜歡可能有些過分了。」

昌一還是有點自知之明。

妻子道枝總是說他:「你這個人就是個傻瓜。不要靠近我,傻瓜也會傳染的。」

這些話差不多成了她的口頭語,不過道枝從來也不看報紙,昌一倒是看得很仔細。至少比道枝有見識。

鄰居太太和藹可親,說話輕聲輕氣,還總是注視著對方的眼睛。眼神也特別溫柔,跟道枝完全不同。

「傻瓜真的會傳染嗎?」

會不會有一種傻瓜病毒,像感冒病毒一樣通過人的嘴巴傳染呢?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也不是這樣的吧?」

突然昌一的腦子裡冒出一個很現實的想法,一個不愉快的想法。

他們結婚已經有五年了,還沒有孩子。傻瓜雖然不能像感冒病毒那樣傳染,但是會遺傳。父母要是傻瓜的話,一定會傳給孩子的嗎?道枝會不會是故意不要孩子?

不光是這個。去年春天昌一換到另一個部門工作需要經常出差。

「應該以防萬一啊!」

她特意增加了生命保險的額度,不知道打什麼鬼主意。

公寓是昌一父母傳下來的。不算太大,只能住五戶人家,其中四套租給了別人。光是房租就足夠他們生活了。

「即使我死了,也不會有什麼大礙。」

說不定道枝正盼著這一天呢,近幾個月昌一想到好幾次。

公寓在京王線的櫻上水車站附近。

鐵路旁有一家賣各種家庭用品的雜貨店,那兒肯定有烤麵包爐賣。關門時間應該是晚上九點鐘。

烤麵包爐。

昌一與這種電器多少有些緣分。

進公司以後被派往廣島工作,出發那天,不知道為什麼母親買了一個烤麵包爐送給他。那時候父親已經去世,他把母親一個人留在東京。

「這種東西,我不要,是住宿舍。」

「餓肚子可不行啊!總有下班晚的時候吧?麵包和年糕什麼的,有了這個不是就可以烤來吃了嗎?」

母親在東京車站交給他的,總不能當場扔掉。

此後不久母親就因腦溢血倒下了。沒想到烤麵包爐成了母親留給他的最後的紀念。

應該說也不是完全沒有用。這個紅色的烤麵包爐,不光是麵包和年糕,魷魚十什麼的都能烤。他曾經就著剛烤好的魷魚乾喝著便宜的威士忌酒。

「那時候也挺自在的啊!」

一個人過日子很輕鬆,不管在哪裡做些什麼都隨著自己,不會給任何人添麻煩。說老實話,自從母親去世以後,不管搭上什麼樣的女人,還是客死他鄉都是他的自由。

「沒有任何家人可不好啊,太孤獨了也不行。」周圍的人都異口同聲地這麼說。他也覺得自己是有些太孤單了。雖然輕鬆但是有些孤獨,孤獨卻又輕鬆。不管怎樣當時要是再仔細想想就好了。

人生不可能十全十美,完全是一個人的時間並不多。好不容易得到了這麼一個機會,真應該充分享受一下單身一人的輕鬆。至少要比與那種少見的女人生活在一起要好得多。

但是道枝也不是一開始就是那樣的。

她皮膚很白,可能是因為表皮很薄,有一種獨特的透明感。

「這個女人要是脫光了一定不錯。」

任何男人都會有這種慾望。

這個優點直到現在也沒有變。腿也是筆直的,腳脖子很細。出人意料的是瘦弱的身體卻長著豐滿的乳房,這一點實在不錯。

要說性格嘛,對了。

「是個天真無邪的人啊!」

這是昌一對她的第一印象。

遇到不滿意的事情,她就會下嘴唇一噘做出一副不高興的樣子,像個孩子一樣。她從來不隱瞞自己的感情。所以昌一才以為她是個天真無邪的人,可是好像有點不對。

她是個感情用事的人,特別是激動起來不知道會說些什麼。從她嘴裡吐出的儘是些惡毒的詞語。不是女人說得出口的話。

「也許她是缺乏辭彙吧?」

她不知道從她嘴裡吐出的詞語有多麼傷人,不知道掌握說話的分寸。換句話說,她的滿口髒話說明她的無知,也可以認為是她天真無邪。過了一會,昌一又覺得:「看來還是因為她心術不正吧?」

等到他醒悟過來時為時已晚,他們已經結婚了。

昌一看來,道枝身上一定隱藏著特別的遺傳因子。每長一歲,就會有百分之十左右的性格變壞,大概就是這種遺傳因子。

有空的時候曾經用計算器算過。認識道枝已經有七年了,如果按照每年百分之十的性格變壞的話,七年差不多就要減去百分之五十。感覺上也差不多。這麼說,一開始還要好一些,現在變得越來越壞了。雖然變化不是非常明顯,不過七年過去了明擺著下降了。

「要是再這麼降下去,不知道將來會怎麼樣?」

昌一想到這點情緒就會低落。

「哦,對了。」

聞到拉麵的香味他就會感到安寧。他想起來自己到現在連晚飯也沒吃,肚子餓了。人要是肚子一餓,就容易發怒。不過現在已經餓過頭了,感覺不到飢餓。

這是一家平時一直很忙的拉麵店,他朝裡面一看,有一個空位子。

「歡迎光臨。」

「給我來一份餃子,再來一碗拉麵。」

「是。」

說完,老闆對著裡面說:「餃子,追加。」

店堂里只有一條吧台,下面的地方就更狹窄了。只有老闆和一個幫忙的女人。兩隻大鍋里的開水在沸騰。兩個人配合得很和諧。

「是夫妻吧?」

昌一到這裡來過幾次,到現在也沒搞清楚。

「老闆也每天吃拉麵嗎?」

戴眼鏡的客人問。

「也不是每天吃的。不是不喜歡,不過早飯一般都是吃烤麵包和咖啡的。」

對著拉麵看了一天了,到家裡肯定會想吃些別的東西。

昌一又想起了烤麵包爐。

「這種東西,為什麼要拿回來啊?」

道枝的聲音又迴響在耳邊,語氣相當惡毒,讓人大吃一驚。那是痛苦生活的開始。

結婚以後不久,道枝在昌一的東西里發現有一隻舊的烤麵包爐,毫不猶豫地扔了出去。

的確是很舊的東西,不過也不是不能用的。再說那是母親為他買的最後的紀念品。

「還可以用呢。」

「這是什麼哦,已經有一個新的了。」

說著從自己的東西里拿出一隻綠色的烤麵包爐。

當然是新的看上去漂亮了。

「哦。」

「那麼臟,烤什麼東西了。」

「魷魚乾什麼的。」

「啊,啊!討厭,討厭!一股魷魚乾臭味的烤麵包爐。快扔了。」

「所以我說,這個專門用來烤魷魚乾什麼的。」說著,昌一伸手要去拿那隻被扔在一邊的紅色烤麵包爐,被道枝狠狠地打了一下。

「不行。公寓里怎麼可以烤魚。你看顏色挺漂亮吧?這個是山內老師送的。」

她懷裡抱著那隻綠色的烤麵包爐。

山內老師的名字從道枝的嘴裡聽到幾次。婚宴上那個人也來了,看上去也不過是個普通的中年阿姨。據道枝說她是個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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