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圓木梯子爬上屋頂,可以看到山谷底部的細長湖面。
滿山鮮艷的新綠染綠了湖水。太陽已經落山了,朝西的湖面一點點被黑影侵蝕,在漆黑的夜晚來臨之前,湖面上映出了一時的佳境。
這不是天然湖泊。
它是人工水庫形成的湖。來旅館的途中還看到了發電站,看到了彎曲的鋼筋水泥的堤壩。聽計程車司機說水底沉下了一個小村落。
我來到這個旅館已經有五天了。後天就要回東京,我打算在這裡住一個禮拜。
因為黃金周一天也沒有休息才得到的調休。我的工作是在食品批發公司看倉庫。聽起來好像是一個很誘人的崗位,實際上商品的進出很多,工作非常繁忙。
本來我就沒打算一輩子看倉庫。自己多少還是有一些野心的。
我的理想是寫小說,奪取新人獎。我來這裡的目的就是躲進山裡的小旅館,一心把自己的小說寫好。
來到這裡以後我發現自己落筆遲遲進展緩慢。
寫小說這種事情不是因為有很多時間就可以寫出來的。有時候時間多反而是使心情急躁而難以落筆的原因。
「還是明天寫吧!」
腦子裡抱著這樣的想法,眼看著時間一天天地過去。儘管如此,我已經寫了一百五十頁了。
「再寫一百頁左右就可以了。」
可是問題要看內容了。說老實話,對於這一點我沒什麼自信。
「景色不錯吧?」
背後傳來一個聲音,我回過頭去一看,是旅館的老闆拿著兩瓶啤酒站在那裡。我還看見他另一個手提著的籃子里放著兩隻玻璃杯和一些下酒菜。
他的名字叫阿山。他姓山名,看上去就像個住在山裡的男人,所以人們才叫他阿山。
阿山把啤酒和下酒菜放在圓木搭成的桌子上。
「喝嗎?」
「那就不好意思了。」我接受了他的好意。
阿山的年紀大概與我父親差不多大。這樣的年齡差距談起來應該不會那麼融洽,可是阿山的笑容像少年一般天真無邪,無疑是他的笑容縮短了我們之間的年齡差距。
不,也許不是這個原因。
這種說法也許有些奇怪,阿山是個出色的成年人。他不單單是個喜歡大山的人,一定經歷了許多人生歷程,也懂得人情世故,絕對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人。這是我對他的感覺。在這裡住了四五天,我對他有了這樣的認識。
並且心裡覺得:「這個人,好像對年齡一點也不在乎。」
不是嗎?對待年輕的我,他一點也沒有擺出長輩的樣子來。這在日本人中應該是很少見的。
在日本人的道德觀念中,年長者為尊。年輕人必須對年長者表示敬意,年長者也要作出一定的姿態來對待年輕人。對於外國的情況我就不太了解了,只是在美國電影中看到,只要長大成人了,大家就平等對待,在年齡上沒有什麼等級區別。阿山也是同樣的做法。
「他是一個在人生道路的某個地方脫線的人。」
我對他有這樣的感覺。
辭去城市裡的工作,一個人來到山裡的旅館為住宿的客人服務。一年到底有多少客人來住呢?這是一個僻靜的地方,附近又沒有溫泉,沒有什麼特色,看上去也賺不了多少錢。算上人工的話,明顯是虧本的。難道他沒有親人嗎?很難看出他的真實面目。
正因為經歷了人生的挫折,才會對我這樣不值得一提的人這麼親切吧?
雖然我與阿山之間沒有什麼特別親密的對話,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對他產生這樣的想像。
與他在一起喝酒還是第一次。
「寫得還順利嗎?」
阿山知道我來這裡的目的是為了寫作。
「還算可以吧!」
「多喝點,不夠的話我再去拿。」
「真好喝。」
在這個瞬間,忘卻所有的煩惱,欣賞著美麗的景色,喝著啤酒實在是一種美好的享受。但是在我的大腦深處總是不能放下寫小說的事。我是為了這個才請了假來到這裡的。
「從前這裡是個很小的水庫。」
阿山伸出手畫了一個小小的圓圈。這就是從前這個湖的大小嗎?如今就要畫更大的圓圈了。
「哦,是嗎?」
「七年前水庫擴建,這裡的景色全變了。」
「就是在那個時候,村莊沉了下去啊?」
「算不上是個村莊啊!只是一幢別墅和三間破房子,還有一條鋪過路面的彎彎曲曲的小路,然後還有一個公用電話……」
「還有公用電話?」
他特意提起這一點讓人覺得有些奇怪。
「是啊!那是上一次修水庫時造的。因為好不容易把電話線接了過來,工程結束以後還留著一些房子……」
「啊?」
「這裡的雪下得不算太大,只是實在太冷了。所以當時特意準備一隻寒冷地帶用的電話亭,做工非常結實,為了防止寒風吹入一絲縫隙都沒有,只有天花板上有一個透氣的小孔。」
阿山一邊說著一邊比劃著。我搞不懂他為什麼要對這個電話亭做這麼詳細的說明。
不知道阿山是否留意到我的這個疑問。
「從這裡看得很清楚。因為是綠色的電話亭,在綠葉的季節里有些看不清楚,但是到了樹葉枯黃的日子裡就看得特別清楚。」
說著,他眯起了眼睛。也許阿山就是看著這個觀察著季節的變化的。
啤酒喝光了。
「喝日本酒怎麼樣?」
「我請客。」
「不用了。」阿山聳了一下肩膀下了樓。
在來這裡的路上,我還聽計程車司機說過,十幾年前這一帶的山裡曾經發生過一次大火。也許設置電話亭就是與火災有關,讓人們發現可疑的火苗能及時打電話報警。
阿山馬上就回來了。這回他手裡拿著一升的酒瓶和兩個茶杯。他從口袋裡拿出鮭魚罐頭和筷子,又從另一個口袋裡拿出了開罐頭的起子。
「怎麼樣?請吧。」
「真不好意思。」
茶杯變成了酒杯。
「好久沒有嘗到了。」
「什麼?」
「鮭魚罐頭。」
我用筷子直接從罐頭裡夾了一塊鮭魚送到嘴裡回答。
「好吃吧?」
「嗯。」
「我們不會忘記的。戰爭中要是能吃上這個就是最高的享受了。」
我父親也曾經說過這樣的話。果然阿山和父親是同年代的人啊!
湖面漸漸地暗了起來。
遠山的黑影清晰地浮現在晚霞映照的天空上,雖然距離很遠,但是山頂的樹枝都看得很清楚。
阿山突然吐出了一句話。
「有沒有想過殺人的事啊?」
我驚呆了。這不是寂靜的黃昏中應該說的話。
不過,也不能這麼說。也許正是在這種時候,人們才願意把自己內心的矛盾吐露給另一個人。
但是,阿山臉上掛著微笑。
「怎麼了?」
「你說寫小說的人就是寫自己的事情吧?」
這倒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我這次寫的小說是揭露流通行業內幕的推理小說,其中有一半是自己平時的所見所聞,另一半是自己想出來的。雖然也有殺人的情節,不過不是自己的親身體會。
「有一半是這樣的吧!」
我只好這麼解釋了。
「到底有沒有想過要殺人呢?」
我陷入了沉思。
不過我倒是聽說過有一位專業作家考慮將自己周圍的人一個一個地殺掉,然後再根據這些內容寫出小說。
「老闆你有過嗎?」
我不好意思叫他阿山。
「哈哈哈……」
他放聲大笑了一番以後說道:「我是比你活的時間長啊!但是人到了夏天就很難想起冬天的寒冷了。那種事情我大概沒想過吧!」
「啊?」
「我很難再真實地回憶起年輕時候的心境了。」
原來如此,他第一句話的意思在這裡。阿山年輕時肯定有過因為仇恨想殺人的時候。
我在等待著阿山繼續說下去,他卻沉默了。
「這裡曾經發生過一場大火吧?」
「那是很久以前了。在我來這裡之前的好多年以前。」
「水庫是在什麼時候建成的?」
「以前的那個小水庫?」
「嗯。」
「就在火災以後不久。當時說還要進一步開發的。」
阿山是多久以前開始在這裡住下來的?是什麼原因促使他作出這個決定的呢?
就在我準備問他這些問題的時候,他卻放聲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現在是已經沉入水底了,東京的學校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