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普福德驚魂

我曾在其他場合說過,我的朋友夏洛克·福爾摩斯為他的藝術而生活,這和其他所有偉大的藝術家是一樣的。除了霍爾得芮斯之外,我很少見他收取物質報酬。

不管委託者多麼有錢有勢,如果案情激不起他的同情心,他也會拒絕辦理;反之,如果案情具有奇異突出的特點,能夠喚起他的想像力,那麼,即使委託者是個普通人,他也竭盡全力,設法破案。

在翻閱有紀念意義的一八九五年的筆記時,我看到上面記載著一個案件的詳情。完全可以把它當作福爾摩斯這種無私甚至是利他主義的思想狀態的典型例子,正是這種思想使福爾摩斯把提供友好的服務看得重於物質報酬。當然,我指的是有關金絲雀和天花板上的煙灰跡的案件。

那是六月初,我的朋友結束了對托斯卡紅衣主教暴卒事件的調查。這次調查是應教皇的特別要求而進行的。這個案件要求福爾摩斯進行非常細緻的工作;結果,正如我所擔心的那樣,使他在事後仍處於高度緊張和不能安寧的狀態。作為他的朋友和醫學顧問,我當然為此而感到憂慮。

到這個月底,有一天晚上,外面下著雨,我說服他同我一起到弗拉斯卡蒂飯店去吃了飯,然後又到皇家咖啡館去喝咖啡和酒。正如我所希望的那樣,那間配置了紅色豪華座位的大廳以及無數水晶燭台照耀下的棕櫚樹果然使他從那種內省的狀態中解脫了出來。他靠在沙發座的靠背上,手指頭撫弄高腳玻璃杯的腳。他仔細地觀察著那些擠坐在桌邊和涼亭里的放蕩不羈的顧客們,灰色的眼睛裡放射出敏銳的、感興趣的光芒。我注意到這種情況,覺得很滿意。

我正回答福爾摩斯的某種議論時,福爾摩斯忽然沖著門口那邊點了點頭。

他說:「雷斯垂德。他在這裡幹什麼?」

我回過頭去,看見了那個消瘦、陰險的蘇格蘭場偵探的身影。他站在門口,黑色的眼睛緩慢地環顧著室內各處。

我說:「他也許正在找你,可能是為了什麼緊急的案件。」

「不象,華生。他的靴子是濕的,這說明他是走著來的。如果事情緊急,他本來該坐車的。啊,他過來了。」

警官看見了我們,他按照福爾摩斯的手勢在人群中擠過來,拉過一把椅子坐到桌子旁。

他回答福爾摩斯的問題說:「我不過是進行例行的巡查,然而,職責就是職責,福爾摩斯先生,我可以告訴你,以前我在這種可尊敬的地方曾抓到過一些大魚。當你在貝克街舒適地想著你的理論時,我們這些蘇格蘭場的可憐鬼卻要干實際的工作,得不到教皇和國王們的感謝。可是,如果把事情辦砸了,就得站在總監面前挨一通臭罵。」

夏洛克·福爾摩斯愉快地笑道:「嘖,你的上司一定挺尊敬你……自從我解決了羅納爾德·阿戴爾謀殺案、布魯司·帕廷頓盜竊案,還有……」

「不錯,不錯,」雷斯垂德趕緊打斷了他的話頭,又接著說:「我要告訴你一點事,」他朝我使勁擠了一下眼睛。

「是嗎?」

「當然,一個看到陰影也會嚇一跳的婦女應該說和華生醫生的專業有關係。」

我熱切地反駁說:「說實話,雷斯垂德,我不能同意你的……」

「等一下,華生。咱們聽聽是怎麼回事。」

雷斯垂德接著說:「嗯,福爾摩斯先生,事情是夠荒誕的。我知道你以前做過幾件好事,而且,此刻你如果能指點一下就會使一個年輕的婦女不致於干出蠢事來,否則,我也不會浪費你的時間。現在,請聽我說一下情況。

「在往德普特福德去的河邊上,有一些倫敦東區里最破爛的貧民窟。可是,就在這些貧民窟的當中,還可以找到幾百年前富商們居住過的漂亮的房子。在這些瀕於倒塌的住宅里,有一所房子在過去一百多年中一直住著一家姓威爾遜的人。我了解到他們家原來是做瓷器生意的。二、三十年前,瓷器生意一落千丈,他們幸沒破產,仍然住在舊居里。這一家子有霍雷肖·威爾遜和他的妻子、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還有霍雷肖的弟弟西奧波爾德,他是從國外回來之後才和他們住在一起的。

「大約三年前,人們從河裡撈出了霍雷肖·威爾遜的屍體。他是淹死的,由於大家都知道他喝酒喝得很兇,所以都認為他是在霧中失足落水的。一年以後,他那有心臟病的妻子又因心臟病發作而死去。我們知道這是實際情況,因為,醫生曾根據一個警官和一個泰晤士河駁船上的更夫的陳述進行過細緻的檢驗。」

夏洛克·福爾摩斯插話問道:「陳述的內容是什麼?」

「嗯,當時有人說,曾聽到不尋常的聲音,顯然是從古老的威爾遜住宅發出來的。但是沿泰晤士河岸一帶經常霧氣騰騰,人們可能產生錯覺。那個警官把那種聲音描述為可怕的、能使人血液凝結的喊叫。如果他屬於我這一區,我就會告誡他,這種話絕不應出自警官之口。」

「這情況發生在什麼時間?」

「夜裡十點鐘,就是那位老太太死去的時間。這只是巧合,因為她死於心臟病這一點是無可置疑的。」

「說下去。」

雷斯垂德翻看了一下他的記事簿,然後接著說道:「我一直在通過調查了解事實。五月十七日晚上,這家的女兒由一名女佣人陪著去看幻燈戲。回到家時,她發現她的弟弟菲尼斯·威爾遜坐在扶手椅中死去。他受母親的遺傳,心臟有毛病,還有失眠。這次倒是沒有關於喊叫的傳聞,但是,由於死者面部表情特別,地區醫生請了警察局的外科醫生來幫助檢驗。是心臟病,沒錯。我們的醫生肯定,心臟病有時會使面容扭曲,顯出一種非常恐怖的表情。」

我說:「這完全是真的。」

「啊,珍妮特,就是那個女兒,似乎過分地緊張,據她的叔叔說,她打算賣掉產業,移居到國外去。」雷斯垂德說:「我認為,她的感受是很自然的。死神到威爾遜家來得太頻繁了。」

「那個叔叔又怎麼樣了?我記得你說過,他叫西奧波爾德。」

「這個,我想,他明天早晨就會過來找你。他曾到蘇格蘭場去找過我,希望警方能使他的侄女那種恐懼的心情安定下來,並且說服她採取比較理智的作法。由於我們要做的事比安撫一個年輕而歇斯底里的婦女更重要,所以我建議他來找你。」

「真的!嗯,他對於不必要地失去可能是很舒適的生活環境表示不滿,這是很自然的。」

「沒有什麼不滿,福爾摩斯先生。威爾遜看來是真的很喜愛他的侄女,關心的只是她的未來。」雷斯垂德停了一下,狡猾的臉上滿布著微笑。「他不是個市儈,西奧波爾德先生不是個市儈。我這一輩子見過一些干奇怪行當的人,他乾的是這個行當可是賽過樂隊。這位先生是訓練金絲雀的。」

「這種職業是得到公眾承認的。」

「是嗎?」雷斯垂德帶著惹人生氣的自滿的神氣站起來取他的帽子。「福爾摩斯先生,你顯然沒吃過失眠的苦頭,」他說道,「否則,你就知道西奧波爾德·威爾遜訓出的鳥和別的金絲雀是不一樣的了。晚安,先生們。」

當那個警官穿過人群走向門口時,我問道:「這個傢伙到底是什麼意思?」

夏洛克·福爾摩斯冷冰冰地回答說:「只不過表示他知道一些我們所不知道的事而已。猜測能把人的思路引入歧途,沒有好處,所以,咱們還是等到明天再說吧。不過,我可以這樣講,如果這事劃歸本地牧師處理顯得更恰當的話,我就不打算為它浪費我的時間了。」

第二天早晨沒有人來訪,我朋友鬆了一口氣。午飯後不久,有急診患者召我出診,我回來進入起居室看到我們那張平時沒人坐的椅子上坐著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子。他站了起來,我看見他極瘦,他那具有學者風度、甚至表情嚴峻的臉上布滿皺紋,臉色象羊皮紙那樣呈暗黃色,那是多年在熱帶的陽光下曬出來的。

夏洛克·福爾摩斯說:「啊,華生,你來得正是時候。這位就是雷斯垂德昨晚和咱們談到的西奧波爾德·威爾遜先生。」

客人熱情地和我握手。他高聲說:「華生醫生,我當然很熟悉你的名字。說真的,如果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不介意的話,我要說,主要是靠你,我們才知道他的天才的。你無疑是一位善於處置神經病患者的醫師,有你在,對我那不幸的侄女必能產生極為有利的影響。」

我注意到福爾摩斯那種無可奈何的樣子。他說:「華生,我已答應陪同威爾遜先生到德普特福德去,因為,那位小姐似乎決定明天就走。可是,威爾遜先生,我還要再說一次,我不明白,我去又怎麼能影響事情的進展呢?」

「你過分謙虛了,福爾摩斯先生。在向警察當局求助時,我曾希望他們能這樣說服珍妮特:過去三年中,我們家遭受的損失是很可怕的,但那都是自然發生的,她沒有理由一定要跑出去嘛。」接著,他有笑著說:「巡官建議我找你幫忙,當時我馬上就接受了。我的印象是,他還有點懊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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