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女人

我的筆記里記載著:在一八八六年九月末,我與亨利·巴斯克維爾爵士一起去達特穆爾前不久,一樁後來被稱為「敲詐案」的奇怪案件開始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這個案件當時有可能涉及英國一個最受尊敬的人。甚至直到現在,夏洛克·福爾摩斯還極力主張要想方設法避免透露有關人物的真正身份;因而,在敘述這些案件時,我當然要盡一切可能在這方面按他的願望辦事。確實,我和他一樣,對這樣一個事實是很敏感的,即由於多年來參與調查了許多案件,我們當然聽到了許多奇怪的私房話,知道了許多隱私,這些東西如果為外界所知,只能引起謠言和震驚;因此,我們的榮譽是與保守秘密緊密相連的。在貝克街上我們那間平凡的斗室中,曾有很多地位不同的男女客人向我們傾吐過他們的煩惱,我將確保不在無意中說出可以暴露其中任何一個人的話來。

我記得,在九月末的一個早晨,我初次聽說那個案件,該案件就是現在要敘述的主題。那天天氣陰暗沉悶,預示著早霧將臨。我到西頓街一個病人家出診,在回家途中發覺街上有個小鬼偷偷地跟在我後面。當他走到與我並肩的位置時,我認出他是「貝克街非正規軍」的一員——福爾摩斯偶爾僱用一幫邋遢孩子,讓他們到倫敦街道上去充當耳目,給他們起了這樣的一個名字。

我說:「嘿,比利。」

這孩子露出不認識我的表情。

「老闆,借個火行嗎?」他亮出了一個破煙頭問道。我給他一盒火柴。他在把火柴還給我時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然後很快地低聲說:「大夫,看在老天份上,告訴福爾摩斯先生,讓他注意『男僕』博伊斯。」說完,他粗野地一點頭,懶懶散散地走了。

為我的朋友帶這個密信,我並不感到不快。因為,在過去這些天里,他有時神態生動,有時神情專註;吸煙之多,也令人吃驚;我明顯地感到他已經受聘偵察一個案件了。然而,他一反常態,沒有邀請我參與他的機密活動。我得承認,不管福爾摩斯怎麼打算,能夠參與這個案件使我得到很大的滿足。

走進起居室時,我看見他懶洋洋地靠坐在壁爐前的扶手椅里,身上還穿著他那件紫色的晨衣。他那雙厚瞼灰色的眼睛透過朦朧的煙霧沉思地看著天花板。他的一支胳臂垂在椅子旁邊,手指尖捏著一封信。一個信封落在地板上,我注意到信封上印有個貴族的冠狀凸紋花飾。

他不高興地說:「啊,華生,我沒想到你這麼早就回來了。」

「也許這樣對你倒有好處,福爾摩斯。」我對他說話的語調感到有一點惱火。說完這句話,我就開始把別人托我帶的口信告訴他。福爾摩斯聽了之後吃驚地揚起了眉毛。

「這真是太奇怪了,」他說:「『男僕』博伊斯能和這事有什麼關係呢?」

我說:「由於我一點也不知道這事的經過,所以簡直不能回答你的問題。」

「天哪,華生,這是個明顯的缺陷。」他乾笑著答道,「親愛的朋友,我到現在還沒有讓你參與我的機密,那決不是由於不信任你。這外一個非常棘手的案子。在請你提供非常寶貴的幫助之前,我寧願自己先稍微摸索一下。」

我熱切地說:「你不用再解釋了。」

「嘖,華生,我已經走進死胡同了。可能正是這樣一種情況:想得過多反而會弄巧成拙,而沉著地思考問題主要靠對明顯的……」他截住話頭,靜靜地想了一會兒,然後一躍而起,踱到窗戶前面。

「我現在面臨著的是我所見過的最危險的敲詐勒索案件之一,」他大聲說,「我想你也許知道卡靈福德公爵這個名字?」

「你說的是已故外交次官嗎?」

「正是。」

我說:「可是他已死了大約三年了。」

「華生,我知道這個。無疑地你會因此而感到驚訝。」福爾摩斯不耐煩地回答道,「讓我接著說吧。幾天以前,我收到公爵夫人(就是他的遺孀)的一封信。從這封信的措詞看情況十分緊急,因而我不得不應她的請求到波特蘭街她的住所去拜訪她。我覺得她有超人的智慧,而且可以稱得起很美;但卻因受到可怕的打擊而惶惶不知所措。這種打擊實際上是突如其來的;由於這種打擊,她和她的女兒的社會和經濟地位有遭到徹底毀滅的危險。再說,這種打擊不是由於她本人的過錯引起的,因而這種命運對她的嘲弄就更加可怕。」

「等一下,」我從躺椅上拿起一張報紙,插了一句話,「今天的《電訊報》上提到公爵夫人,這條消息是宣布她的女兒瑪麗·格拉德斯戴爾和內閣大臣詹姆斯·福爾泰斯克爵士訂婚。」

「是這樣。正是在這迷惑人的現象背後隱藏著即將臨頭的大難。」福爾摩斯從晨衣口袋裡抽出兩張別在一起的紙來,從對面扔給我,「華生,你這麼理解這兩份東西?」

「一份是單身漢亨利·柯爾溫·格拉德斯戴爾和未婚女子弗朗索瓦澤·佩勒當的結婚證書副本,是一八四八年六月十二日在法國的瓦朗斯填發的。」我瀏覽著那份證件回答他。「另外一份好象是這對夫婦在瓦朗斯教堂婚姻登記處的登記表。這個亨利·格拉德斯戴爾是誰?」

「一八五四年他叔父去世以後,此人就成為卡靈福德公爵了。」福爾摩斯不動聲色地說,「五年以後,他娶康斯坦斯·埃靈頓小姐為妻,她就是現在的卡靈福德公爵夫人。」

「那麼當時他一定是個鰥夫了。」使我吃驚的是,福爾摩斯用拳頭猛擊手掌,大聲地說道:「這裡面一定包含著魔鬼般殘忍的陰謀,華生。我們現在還不知道詳情!是啊,公爵夫人現在還是第一次聽說她的丈夫年輕時在歐洲大陸結下的這門親事。她被告知:公爵的第一個妻子還活著,如有必要,隨時可以前來;另外她自己的婚姻是犯重婚罪的,她的公爵夫人的身份是假的,她的孩子的地位是非法的。」

「怎麼,過了三十八年竟出了這樣的事!這太荒謬了,福爾摩斯!」

「還有啊,華生。社會和法律並不認為不知情是無罪的。至於時間的相隔太久嗎,據說,在丈夫突然失蹤以後,那個法國妻子沒有把亨利·格拉德斯戴爾和卡靈福德公爵聯繫起來,然而,如果不是出現了一個更為不祥的因素,我就不大可能介入這種性質的案件了。

「我注意到,你談到第一個妻子前來時,用了『如有必要』這個詞。這樣說來,是敲詐,而且無疑是要一筆巨款。」

「我們的處境比這還要困難,華生。並沒有提出任何金錢的要求。保持沉默的代價在於公爵夫人把存放在牛津街的勞埃德斯銀行的某些文件的副本交出來,它們現在還在那個銀行的保險庫的一個貼了封條的匣子里。」

「太荒唐了,福爾摩斯!」

「也不怎麼荒唐。你得記住,已故公爵是外交次官,而皇家高級官員保存文件和備忘錄的副本,原件由國家妥善地保管起來,這並不是沒有先例的。象處於公爵這種地位的人之所以會保存某些文件,那是有很多原因的。這些文件在當時是無害的。但是,過了若干年,情況變了,如果有一個外國政府(也許是不友好國家的政府)看見了這些文件,事情就將極為嚴重。這位不幸的夫人面臨著這樣的選擇:要麼以背叛祖國為代價而收回這份結婚證書,要麼使事情公之於眾,隨之而來的就是使英國最受尊敬的名人之一遭殃,還要使兩個無辜的婦女(其中一個馬上就要結婚)受到毀滅之災。困難之處在於,華生,我想幫助她們,卻無能為力。」

「你看到過瓦朗斯證件的原件嗎?」

「公爵夫人看見過。看起來他們完全是真的,她對她的丈夫的簽名也是沒有懷疑的。」

「有可能是偽造的。」

「那不假。但是,瓦朗斯方面已經證實:有一個叫那個名字的女人於一八四八年住在那裡,她嫁給一個英國人,後來遷到別的地方去了。」

我提出反對意見說:「可是,福爾摩斯,一個法國的外省婦女如果因丈夫的遺棄而走上敲詐的絕路,那她肯定是會要錢的。她要官方文件的副本能有什麼用處呢?」

「啊,你說到點子上去了,華生。就是因為這個,我才參與這個案件。你聽說過伊迪絲·馮·蘭默雷因嗎?」

「我記不得這個名字。」

「她是一個奇怪的女人。」他邊回想邊說,「她的父親是俄國黑海艦隊的一個下級軍官。她的母親在敖德薩開了一家小旅館。她在二十歲時就從家裡跑出去,定居在布達佩斯。在那裡,有兩個人為了她而用劍決鬥,結果兩個人都死了,她也因此而一下子變得臭名昭著。後來,她嫁給一個普魯士貴族。這個貴族帶著新娘子回到鄉見的莊園後不到三個月,由於吃了過量的栗子斑鳩忽然一下子就死了。哈,那些栗子一定有點意思!

他接著說:「你會相信我的話的,我說的是:在過去的一年多當中,不論在倫敦、巴黎還是在柏林,節日里舉行盛大集會時,如果沒有她在場,人們就認為不能算作完美無缺。如果說有一個女人天生來就適於從事自己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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