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克斯·拉思莊園慘案

「這個事情簡直太奇怪了。」我一邊說著,一邊把《泰晤士報》扔到地板上。「說真的,這家人到現在還沒有來找你磋商,這使我很詫異。」

我的朋友夏洛克·福爾摩斯從窗前轉回身來,跌坐在他那張扶手椅中。

「我想你指的是福爾克斯·拉斯的謀殺案,對吧?」他慢吞吞地說,「如果是這樣,華生,這個也許能引起你的興趣。這是早餐以前送到的。」

他從晨衣口袋裡掏出一份淺黃色的列印件,從對面遞給我。這是一封電報,上面蓋著蘇塞克斯森林區的郵戳,內容是:「為阿得爾頓事件將於十時十五分整趨訪,文森特。」

我把《泰晤士報》拾起來,急速地把那一欄消息再看了一遍。「裡面沒有提到文森特這個人呀。」

「這無關緊要。」福爾摩斯急躁地回答說,「從電報的措詞可以推測他是一位受雇於阿得爾頓家的老派律師。華生,我看咱們還有一點時間可以利用。請你把晨報報道的要點複述一下,讓我重新回想一下案情。記者所發表的那些不相干的意見就不要念了。」

夏洛克·福爾摩斯在陶制煙斗里裝上強味板煙絲,靠在椅背上噴出辛辣的藍色煙霧,兩眼凝視著天花板。

我開始講起來:「這個悲劇發生在福爾克斯·拉斯。它是一座古老的蘇塞克斯莊園,位於森林區附近的遺骸丘森林中。那裡有一處古老的墳地,這所宅邸的古怪名稱就是這樣來的……」

「華生,要說事實。」

我繼續很刻板地講道:「房產主是馬西厄斯·阿得爾頓上校。被人們稱為鄉紳的阿得爾頓,是本地的治安官,也是本區最富有的地主。住在福爾克斯·拉斯的這一家人包括鄉紳本人、他的外甥珀西·朗頓、男管家莫斯泰德以及四個室內仆佣。此外,還有門房、馬夫和幾個獵場看守人,他們是室外仆佣,住在莊園邊上的房舍里。昨天晚上,阿得爾頓鄉紳和他的外甥照例在八點鐘時吃晚飯。飯後,鄉紳騎馬外出大約一小時,十點前不久回到家裡。他和外甥在客廳里一起喝葡萄酒,兩個人似乎曾經吵過嘴。管家說,在他把酒送去時,注意到鄉紳那種面紅耳赤、態度粗暴的樣子。」

「我想你剛才說那個外甥姓朗頓吧?他的表情又如何呢?」福爾摩斯打斷我的話問道。

「據管家說,他沒看到朗頓的面孔,因為他進屋以後,那個年輕人就走到窗前向外觀看夜色了。但是,管家退出時聽到了他們憤怒爭吵的聲音。午夜過後不久,宅子里的人都被一聲狂呼驚醒了。那呼聲顯然是從客廳傳出來的。大家穿著睡衣奔向客廳看時,不禁大驚失色,原來阿得爾頓鄉紳頭部被劈開,人事不醒地倒在血泊之中。珀西·朗頓先生站在快要咽氣的那個人的身旁。他身穿晨衣,手裡拿著一把沾滿鮮血的斧子,是一把中世紀劊子手用的斧子,福爾摩斯,是從壁爐上面掛著的一套紀念性武器里拽下來的。朗頓嚇得不知所措,勉強地幫著扶起受傷者的頭,給他止血。但是,在莫斯泰德彎腰對著他的時候,鄉紳用臂肘支起身子,掙扎著低聲說:「是……朗……頓姆!是……朗……!」話沒說完,他向後一仰就死在管家的懷裡了。當地警察應召而來,珀西·朗頓先生因殺害阿得爾頓鄉紳而被捕,證據是:「甥舅兩人吵過嘴,朗頓站在死者身旁,還有,死者氣絕之前的親口揭發。我知道最近有消息說堅持申明自己無罪的被告人已被移送到盧威斯去了。全部事實大概就是這些,福爾摩斯。」

我的朋友吸著煙斗,沉默了片刻。

最後,他問道:「對於那場爭吵,朗頓是怎麼解釋的?」

「這裡說了。他主動告訴警察當局,他和他舅舅談到出售查德福田莊的事時,雙方的話語都變得激烈起來。朗頓認為,那樣做是再一次減少了產業,而且沒有必要。」

「再一次?」

「看來,阿得爾頓鄉紳在過去兩年中曾出售過其他財產。」我把報紙扔到長沙發上,回答說:「我只得承認,福爾摩斯,我還很少遇到犯罪事實比這更明確的案件呢!」

「可惡,華生,非常可惡。」我的朋友表示同意。「確實,假定事實真是象所說的那樣,我不能想像這位文森特先生為什麼還要浪費我的時間。哎,咱們說的那個人正在上樓,除非是我弄錯了。」

響起了敲門聲,赫德森太太把來訪者領進屋來。

文森特先生是個身量不高的老人,長臉,蒼白的面孔上帶著悲哀的表情,兩腮留著連鬢鬍子。他穿著相當邋遢的禮服大衣,鼻子上的夾鼻眼鏡是用一根黑緞帶子系在大衣翻領上的。他那近視的目光透過夾鼻眼鏡向我們看了一會兒,猶豫不前。「這樣太不好了,福爾摩斯先生!」他尖聲地喊道,「我原來認為打了電報就可以和你私下談話,先生,絕對不允許外人在場。我的委託人的事情……」

「這位是我的同事華生醫生,」夏洛克·福爾摩斯揮手示意來客坐在我剛剛拉出來的一張椅子上,同時插嘴說:「我向你保證,他在場可以給我們以非常寶貴的幫助。」

文森特先生向我點點頭,把帽子和手杖放在地板上,然後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

「請相信,我決沒有冒犯你的意思,華生醫生。」他尖聲說道,「可是,對於熱愛福爾克斯·拉斯家並對它懷有好意的人們來說,這是個可怕的早晨,我說,是個可怕的早晨。」

「我相信是這樣。」福爾摩斯說,「然而,今天清早你步行到車站去,多少總能使你恢複一些精力。我發現運動本身就是一種鎮靜劑。」

我們的客人聞言驚起,他大聲說:「說實話,先生,我不明白你怎麼能……」

「嘖!嘖!」福爾摩斯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一個人如果是坐車到車站去的話,他左面鞋套上決不會濺上濕泥巴,他的手杖金屬包頭上也不會有類似的污痕。你走過的是一條崎嶇的鄉間小道,而且,由於天氣乾燥,我看你半路上在某處趟過水,或者到過渡口。」

「你的推理完全正確,先生。」文森特先生一邊回答一邊用極為懷疑的眼光從夾鼻眼鏡的上方看著福爾摩斯。「我的馬被拉出去放了,在那種時刻,村裡又租不到馬。象你所說的那樣,我只好步行,搭上到倫敦去送牛奶的車。我來到這裡是要謀求,不,福爾摩斯先生,是要求你給我那不幸的年輕的委託人珀西·朗頓先生幫忙。」

夏洛克·福爾摩斯閉著眼睛靠在椅背上,用手指尖支著下巴。「恐怕我對這事無能為力。」他說。「華生醫生已經把主要的事實說給我聽了。看來,根據它們是很可以定罪的。誰負責這案件?」

「我聽說,本地警察當局因為此案罪行嚴重而向蘇格蘭場求助,蘇格蘭場派了一位雷斯垂德巡官……啊呀,福爾摩斯先生,你有風濕病,刺痛得很難受吧……一位雷斯垂德巡官負責。也許,我該說明一下,」我們的客人接著說道,「我是森林區文森特·皮博迪·文森特律師事務所的高級合夥者。在過去幾百年或者更長的時間裡,阿得爾頓家一直委託我們照管他們的利益。」

夏洛克·福爾摩斯俯身向前,拾起報紙,用手指很快地在登載那段消息的地方敲了一下,一言不發地把報紙遞給那位律師。

「報道是夠精確的,」那位身材矮小的人瀏覽了一下消息,悲哀地說,「雖然它沒談到這樣一個情況:鄉紳曾告訴管家莫斯泰德說他自己鎖大門,可是出事時大門卻沒上鎖。」

夏洛克·福爾摩斯驚訝地揚起了眉毛。「你說是沒上鎖?嗯。啊,可能是阿得爾頓鄉紳和他外甥吵架因而把這事給忘了。但是,我覺得還有一兩點弄不清楚。」

「什麼事,先生?」

「被害人穿的是睡衣么?」

「不,他穿的整整齊齊。朗頓先生穿的是睡衣。」

「據說鄉紳在晚飯後曾離開家一小時左右。他經常夜間騎馬外出嗎?」

文森特先生剛才還在捋他的連鬢鬍子,這時停了下來。他用敏銳的目光看了福爾摩斯一眼,尖聲說:「你提到這個,他沒有夜間外出的習慣。可是他安全回家了,我不懂……」

「正事這樣。」福爾摩斯插話說。「你看鄉紳是個有錢的人么?請明確地回答。」

「馬西厄斯·阿德爾頓是個很有錢的人。當然他是小兒子,是在大約四十年前,也就是在一八五四年移居到澳大利亞去的。他在澳大利亞金礦上聚積了一大筆財富,於七十年代回國;由於他的哥哥已去世,他還繼承了福爾克斯·拉斯的家產。唉!我不能違心地說他受鄰里的愛戴。他性情乖僻,在街坊中不得人心。他那治安官的職位又使我們本地的那些沒有出息的人們怕他。他是個冷酷、嚴厲有善於盤算的人。」

「珀西·朗頓先生和他舅舅的關係好嗎?」

那位律師有些猶豫,最後才說:「恐怕不好。珀西先生是鄉紳已故的妹妹的兒子,他從小就住在福爾克斯·拉斯。當產業轉入他舅舅手裡時,他留下來管理產業。當然,他是限定繼承人,繼承的東西包括一所房屋和部分土地。他曾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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