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奇案

根據我的筆記本中所記載,一八八八年四月十二日——當時我妻子得了輕微感冒——那天一早,我們以極富戲劇性的方式,介入了我的朋友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年表中最為離奇的疑案之一。

我在別處亦曾經記敘過,那時我已在帕丁頓區開設診所。我年富力強,習慣早早起床。那天我八點鐘便下樓,先點燃了大廳里的壁爐,這令我家的女僕十分苦惱。然後,門鈴突然響起,嚇了我一大跳。

此時登門的病人,不可能是為些微小病而來。當我開門迎進四月清朗的陽光時,驚訝地發現:眼前是一位美麗的年輕女士,只見她臉色蒼白,焦躁不安,搖搖晃晃地立在我這陋室門口。

「是華生醫生?」她掀起面紗問道。

「我就是,夫人。」

「請原諒我一早就來打擾。我來是為了……是為了……」

「請您移步到診療室詳談。」我健步在前領路,同時仔細端詳這位年輕女士。如若醫生能夠在病人開口訴說之前,便推斷出他們的癥狀,進而得出病因,將會使病人印象深刻。

「就這個季節而言,天氣相當曖和。」抵達診療室時,我隨口說道,「但除非房間密不透風,否則總難免有可能著涼。」

這句話的效果非比尋常。我的客人美麗的面龐上,那雙灰色眼眸,頓時瞪得老大,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

「一間密室!……」她慘呼道,「噢,老天,一間密室!……」

她的呼喊聲愈發剌耳,穿透整座房子。旋即她便頹然昏厥,癱倒在壁爐前的地毯上。

我頓時慌了手腳,連忙從玻璃瓶里倒出一些水,摻上白蘭地,輕輕將我的病人,扶到一張椅子里坐好,讓她喝下。剛做完這些,我的妻子便循著那聲慘呼,下樓到診療室來了。

「老天,約翰,這究竟……」然後,她突然煞住話頭,「畜生,這不是珂拉·穆雷么!」

「怎麼茬兒,你認識這位年輕女士?」

「認識!……我應該沒有認錯。我是在印度結識珂拉·穆雷的。我們兩人的父親是多年至交。去年我們結婚的時候,我還寫信通知她呢。」

「寫信到印度去?」

「不,不,她現在定居英國。珂拉是埃莉諾·格蘭特的密友,後者嫁給了性情古怪的沃伯頓上校。珂拉與沃伯頓上校夫婦一起住在劍橋巷。」

我妻子話音剛落,我們的客人睜開了雙眼。我妻子輕輕拍拍她的手。

「別緊張,珂拉,」她說,「我剛告訴我丈夫,你和沃伯頓上校夫婦住在劍橋巷。」

「不……我再也不住在那兒了!」穆雷小姐幾近失控,「沃伯頓上校死了,他的妻子受了駭人的重傷,只怕這時也奄奄一息!當我目睹他們,躺在那張恐怖的死亡面具底下的時候,我感到:就是那魔鬼般的東西,把沃伯頓上校逼瘋的。他肯定是瘋了。否則他為什麼會在密室里射殺妻子,然後自殺?但是我仍然無法相信,他會做出這麼可怕的事情。」

她雙手緊緊握住我妻子的手,哀傷而懇切地抬頭望著我。

「噢,華生醫生,我真希望你能夠幫幫我!你的朋友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能伸出援手么?」

我們夫妻倆聽聞這樁家庭慘劇時的震驚,自是無需多言表達了。

「可你剛才告訴我沃伯頓上校死了。」我提醒她。

「而他仍然名譽掃地。噢,難道亳無希望了嗎?」穆雷小姐大叫著。

「總會有辦法的,珂拉,」我妻子說,「約翰,你看該怎麼辦才好?」

「怎麼辦?……」我喊道,看了一眼懷錶,「哎,馬上雇一輛雙座小馬車趕往貝克街!我們正好能在福爾摩斯吃早飯前找到他。」

不出我所料,夏洛克·福爾摩斯正悶悶不樂地,獨自等待著早餐的到來。他今天抽第一斗煙的刺鼻氣味,還彌散在房間里,抽的是昨天剩下的煙渣。雖然他素來暴躁易怒,但是,性格卻不拘俗禮,對穆雷小姐和我早早登門,完全不以為意。

「事實上,福爾摩斯,」我說,「今天早上這件事,來得很突然……」

「的確,我親愛的朋友,」他說,「看得出你原本正照例點燃爐火。你的左手大拇指說明了一切。」

隨即,他看見了穆雷小姐那悲戚的神情,嚴厲的臉龐頓時舒緩開來。

「不過我想,」他又說道,「你們二位可以先吃點早餐,然後,我們再討論這位年輕女士所受的驚嚇。」

在我吃下少許食物之前,他不准我們開口說話。但穆雷小組只能勉強喝下了一杯咖啡。

「嗯!……」當我們這位美麗的委託人支支吾吾地,把告訴過我的那番話,又重複了一遍之後,福爾摩斯臉上流露出幾分失望,「這確實是一起令人悲傷的慘劇,女士。但我看不出,能為你提供什麼服務。這位沃伯頓上校發狂後射殺其妻,然後自盡,這些事實可有疑點?」

穆雷小姐呻吟道:「很不幸,沒有。」她答道,「雖然一開始,我們還希望那是竊賊所為。」

「你們希望是竊賊所為?」福爾摩斯吹著口哨怪叫了一聲。

夏洛克·福爾摩斯那尖酸刻薄的語氣,令我大為光火,但是,我不禁也在揣測其中的緣由。自從上個月他棋差一著,敗在葛福瑞·諾頓夫人——也就是艾琳·艾德勒手下之後 ,他對所有女性的態度,就變得比以往更為嚴苛。

「真是的,福爾摩斯,」我氣沖沖地抗議道,「穆雷小姐無非是想說,如果是竊賊犯下謀殺罪行的話,沃伯頓上校便可免受自殺的污名所累了。希望你不要因為她用詞不當而小題大做。」

「華生,從前就有兇手,是因為用詞不當被弔死的。好了,好了,我們別再讓年輕女士煩惱了!不過,女士,能否請你將案情始末,明確敘述一遍呢?」

令我驚訝的是,一絲微笑浮現在我們的客人那蒼白的臉上,她的深思熟慮與堅強性格,在此一覽無餘。

「福爾摩斯先生,家父是經歷過印度兵變 的穆雷上校。所以,將來龍去脈說清楚,對我而言並非難事。」

「那就再好不過了!究竟情況如何?」

「沃伯頓上校和他的妻子,住在劍橋巷九號,」她說,「在海德公園區,你肯定見過許多那種宏偉、堅實的宅邸。前門兩側,各有一座小小的假山花園,花園後分別是一間有兩扇法式落地窗的房間。

「當時沃伯頓上校和親愛的埃莉諾,待在前門左側那間房裡,也就是所謂的古玩室。時間是昨天晚上晚飯後不久。房門從裡面鎖上了,兩扇法式落地窗也都從屋裡上了兩道閂,不過窗帘沒有拉上。

「沒有其他人在場或藏在屋裡,也沒有其他通道可以進入房間。沃伯頓上校的右手邊,躺著一把手槍。門鎖和窗閂都沒有損壞,這上鎖的房間宛如一座堡壘。福爾摩斯先生,這些情況都準確無誤。」

我可以在此保證,穆雷小姐所言千真萬確。

「很好,這就令人滿意多了,」夏洛克·福爾摩斯摩挲著修長的手指,「沃伯頓上校是否習慣於,將他自己和他的妻子,反鎖在一所謂的古玩室里——每天晚飯後都如此?」

我們的客人忽然有些困惑。

「老天,當然不是!……」她答道,「我從沒往這方面想過。」

「不過,我想,這對案情影響不大,正相反,為發瘋的說法又添一份佐證。」

珂拉·穆雷的灰色雙眸,此時更顯堅定沉穩。

「福爾摩斯先生,沒有人比我更了解此事。如果沃伯頓上校想與埃莉諾同歸於盡……那麼,我能否認他會把門鎖上嗎?」

「恕我直言,女士,」夏洛克·福爾摩斯答道,「你是一位富有見地的年輕女子。拋開對印度古玩的愛好不論,你是否認為上校是個忠於習慣的人?」

「一點不錯。只是……」珂拉·穆雷點頭道,但她猶豫著想說什麼。

「你的結論是基於女性的直覺嗎?」

「先生,難道你自己那引以為榮的判斷力,不是出於男性的直覺?」

「那是邏輯,女士!……無論如何,請原諒我大清早就亂髮脾氣。」

穆雷小姐優雅地點了點頭。

「兩聲槍響驚動了整座房子,」片刻之後,她繼續說,「當我們透過落地窗,往裡面張望時,發現兩具扭曲的肢體躺在地上,檯燈的光芒照射著那可怕的死亡面具,一對天青石雙眼閃爍著冰冷的藍光,我頓時被一股迷信的恐懼震懾住了。」

夏洛克·福爾摩斯意興闌珊地靠在安樂椅中,老舊的鼠灰色便袍圍在肩頭,顯得無精打采、心不在焉。

「親愛的華生,」他說,「煤桶里放著雪茄,麻煩你把煙盒遞給我——當然,如果穆雷小姐不介意,雪茄的煙霧的話?」

「我是僑居印度的英國人之女,福爾摩斯先生!」我們美麗的訪客答道,「自然沒有意見。」她略加遲疑,咬著下唇說。

「說實話,我記得最清楚的,莫過於當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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