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說

北方謙三

以前,我曾在被稱為文藝雜誌的雜誌上寫所謂純文學的小說。至於何謂純文學,現在已無法界定,但當時卻認定自己所創作之作品即是純文學。

在純文學的領域,我始終無法嶄露頭角。雖然非常努力創作,印成鉛字的作品,卻極端之少,換句話說,寫的再多也是白寫!

也想過要放棄走小說創作這條路,但是,一旦有些許作品變成鉛字後,又捨不得漠視自己的才華,不知不覺間,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十年。照理,持續十年都不能成大器,再怎麼愚鈍也該領悟自己缺乏才華了,但是,我仍不停止,在經過完全停筆的一整年後,我試著盡全力寫自己想寫的東西。

可能是體內滯留太多不滿的欲求吧!半年內,我完成兩部長篇作品。以現在而論,是算不了多少分量,但對當時的我來說,卻已經是令人驚異之量。其中一部,很幸運的付梓出版,另一部,在經過全盤改寫後,也出版了。

現在回想起來,那可真是克服一切障礙的時期,我甚至覺得自己並非特別具有實力和寫作才華,完全是因為運氣好。

為何寫出這件事呢?因為擔任過幾項新人獎的評審工作、接觸新人的作品也有了相當時間後,我心中產生一種想法。

感覺上寫得不錯的作品很多,但是,只是不錯而已,仍有什麼不夠的地方。我自己也試著去了解究竟那是什麼,卻無法以言詞表達,只覺得那似是新人和作家之間的一道看不見的障壁,要予以突破相當困難!

後來,我重新讀自己所謂的處女長篇,首先感覺到的是寫得太糟糕了,但是,在那樣糟糕之中,卻仍能見到別的東西——一種莫名所以、言語無法說明、有如能量般的東西。

而自己也發現如今已完全失去這種能量。那是唯有在那時才會存在之物,不,應該是說在那時才可集中、爆發的能量。該作品能出版成書,一方面是幸運,但是,一方面也是該能量在各階段發揮正面作用吧!

現在我讀過的相當多新人的作品中,總是缺乏這種能量,亦即,不知是忘了從堅硬樹皮冒出芽來的能量呢?抑或是無法獲得呢?反正,只具有讓花蕾綻放的能量。

不過,也曾遇見過能令人感覺到充斥著足以全力突破堅硬樹皮的能量之作品,本書就是其中之一。

擔任江戶川亂步獎評審時,我第一次讀本作品,而在本作品要出版文庫版時,為了寫解說,又重新讀過一次,結果,印象毫無改變。我認為這是最佳樣本,新人在踏上文壇時,必須要有這種凝聚力!

本書獲得亂步獎,雖被視為棒球推理小說而廣受閱讀,但令我高興的卻是,再次閱讀之後,最初認為它是青春小說的印象仍未改變,因為它確實具有青春小說的普遍性。沒錯,它描寫的是棒球,卻透過棒球更強烈刻畫青春的熱情、愚蠢和單純率真。

文體簡潔、傳統、有力,結構嚴謹,殺人事件是不得已才發生,和我的處女作相比,顯然高明許多。最重要的是,全書洋溢著莫名的能量!如果說作者曾經是東京大學棒球隊球員,當時對棒球的狂熱乃是能量的泉源,那我可以承認這是一本棒球推理小說,只不過,這部作品的探討範疇更寬、更廣,不只局限於棒球之上。

內容方面,由於使用推理小說手法的部分極多,最好避免談及。

但是,在作者踏上文壇前後的這段時期,日本的小說界創作本格推理的作家輩出,作者能否視為其中之一,必須暫待一段時日才可斷定,因為本作品有著和本格推理小說一線之隔的某種東西,這大概是由於作者的著眼點並不在詭計,而是在人類的心靈及其存在感。

本書雖採用推理小說手法,但也只是手法而已,作者真正想寫的是自己內在的吶喊,正因為如此,方才能夠突破堅硬樹皮而冒出芽來。

約摸十年前,創作冒險小說的作家輩出,我也被歸納為其中之一,但事實上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所寫的到底是冒險小說呢,抑或冷酷無情派小說。反正,寫作就是這麼一回事。

作者大可不必去顧慮是推理小說或青春小說,只要繼續寫下去就行,作品完成後,自然會有人替它貼上標籤。

提到標籤,也許有人因作者目前是日本具代表性商社的職員,且擁有一份正當的社會性質工作而想讀他所寫的企業小說或海外間諜小說,但是,這隻能說是讀者的任性吧!以我的立場,自己是作者冒出芽來的瞬間之見證人,只能期望冒出之芽能慢慢茁壯成枝椏,然後讓美麗的花朵綻放。

寫小說的工作是孤獨的,閱讀行為也是孤獨的,而透過鉛字和書,兩種孤獨遂相銜接、結合。

不管是任何時代,所謂的小說總是這樣,讓不知人在何處的無數讀者的不同孤獨,透過作品和作者的孤獨相結合,打動無數孤獨的心。

本書作者在以後持續的創作行為中,可能將無數次地確認到:能夠擁有那樣一本書是何等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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