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海關大廳回蕩著飛機已停靠的廣播聲。

提著大型旅行袋的人們和身穿筆挺制服的空服員穿梭不停。這裡是氣氛熱鬧的成田機場出境廳。

中山已在大廳角落的椅子默默坐了將近三十分鐘,他身旁坐著真田。真田腳前放著大行李袋。

兩人沒有交談,也未互望對方,只是默默地坐著,但是,兩人心中都充滿熾熱的思潮,彼此能充分了解對方。在寂寞中,中山懷著一種不可思議的充實感凝視著和真田分手的短暫時間。

不久……分手的時間已到。

「我走了。」真田伸手向行李袋,說。

中山默默站起身。兩人並肩走向通往出境檢查的階梯,在階梯口,真田停下腳步,面向中山。

「謝謝你!」真田換以左手提行李袋,伸出右手。「只能對你這麼說。」

見到真田眼眶閃動淚光,中山忍不住閉上眼。要不然自己也會跟著掉淚。

「保重!」中山用力緊握真田厚實的手。

這是持續至今一直握著球的手,也是和向井、中山一起走過棒球之路的手。

真田頷首,放手,轉身走下階梯,但是,像忽然想到般地,再度停下。

「怎麼了?」

真田未回答,默默伸手拉開行李袋的拉鏈,說:「這個東西交給你。」

他拿出的是一顆球!

「這是……」中山接過球,一看。「這不是你和向井的勝利球嗎?」

那是兩人投捕搭檔在甲子園奪冠時的勝利球,向井在臨死之前托中山交給真田的那顆球。潔白的球上有「甲子園冠軍」的字樣,以及向井用沾血的手交給中山時留下的指痕。

「我希望把這顆球交給你保管。」

中山想問為什麼,但是,真田制止他。

「這顆球上凝縮著向井的意志,也有著他希望高校棒球恢複本來面目的願望,而如今能替他達成之人只有你。你比我更了解向井,也繼承了他的遺志,對此,我真的很感激,但願今後你仍能一本初衷,別讓他的死成為白白犧牲。」

「我明白。」短暫沉默後,中山說。「在你回國之前,我負責保管這顆球。」

「拜託了。我去南美洲重新面對棒球,而且一定會回來。」

中山緩緩點頭。兩人的視線互相凝視著。

「我只想問一件事。」中山忽然冒出一句,真田很奇怪似地看著他。

「我們對抗的那場決賽,當時使用了『魔術』嗎?」

這是追查此次事件以來,中山心中一直困擾不已的疑問。

「嘻!」真田低頭笑了。「那場比賽前,不知何故,測速槍和個人電腦連接的線路斷掉了,監督很焦急,但我毫不擔心,因為我認為,就算不用什麼『魔術』,我們也不會輸給你。」

中山大笑出聲。「反正,一定是冒失的向井用球鞋故意踩斷的吧?」

「說到冒失,我也不輸給他!」兩人的視線再次交會了。

「我走啦!」真田的視線移至中山手上的球,然後,用力甩甩頭,轉身,下了階梯。

「再見!」中山低聲說。

真田的背影消失後,中山仍怔立不動。不知何故,他忽然覺得自己的青春已經結束,而有一種全身虛脫般的感覺。

好不容易轉身,眼前站著葉子。

「好久不見了。」葉子羞赧地笑著說。

「你什麼時候來的?」

「很久了。」葉子一時間似不好意思地垂下頭,然後說:「我一直望著你和真田先生。」說著,她正面凝視中山。

中山情不自禁別過臉。不知為何,葉子的眼眸那樣令人眩眼。

「為何不叫我們呢?你和真田打過招呼?」

葉子默默搖頭。「見你們的樣子,我不敢出聲,因為,那好像是我進不去的世界。我真羨慕你們!」

中山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他慢慢開始往前走。葉子雙手交握在背後,低頭跟著。

兩人前面是明亮的咖啡店,從落地窗可清楚望見跑道。

「喝杯咖啡好嗎?在真田的班機升空之前。」中山說。

葉子仍低著頭,說:「只是班機升空之前?」說著,她抬起臉,凝視中山。

中山不再逃避了,他面對葉子的視線輕輕微笑。葉子似要哭出來般臉孔歪斜,但是,卻笑了,是很久沒見到的笑容。

「我對令兄很抱歉。」閑聊過後,中山說出不知已梗在胸口多久的話。

「別說了。」葉子把本來已端至嘴邊的冰咖啡放回桌上,用力地說。「不是你的責任,而是我。不過,事到如今說這些也沒有用了。哥哥熱愛棒球,結果全心全意走在棒球之路直至死亡,在這樣的意義下,我想他應該滿足了。不管世人怎麼說,我都尊敬他,即使到現在也一樣。而且,因為你的幫忙,哥哥沒有白死,我真的很感激。」

葉子似強忍住淚,望向窗外。

忽然,她開朗地指向窗外,說:「你看,那是真田先生搭乘的班機吧?」

果然不錯,一架白色燦輝的JAL噴射客機緩緩升空,看看錶,正好是真田搭乘的JAL班機預定起飛的時刻。

「一定是!」中山凝視著優雅飛向天際的巨大機身。飛機逐漸加快速度,仰角上升。

又有一位朋友離去了……中山百感交集,注視著逐漸遠去的白色機身,手中緊握先是向井、後來是真田交給自己的那顆球。

昭和五十六年夏天,在那燠熱的甲子園,由投手板至本壘後方的18.44公尺距離間,投手、捕手和打擊者三人各盡全力相對抗……向井表現出強烈鬥志、真田冷靜地揮手指揮守備,那甲子園的泥土香、那海嘯般的觀眾呼喊聲,皆彷彿昨日之事一樣情晰浮現。

當時的三個人……向井已不在人世,真田剛剛飛往遙遠的異國,而自己……

為何,變成這樣?到底是誰的責任?中山不明白。

中山高舉手上的球向逐漸消逝於天際的飛機揮動。

——我會繼承你們的意志,用這支筆盡自己全力!

中山認為,這是自己拋棄棒球、走上記者之路的使命。他凝視著已經變成小白點的飛機。

「別了!」

正當他喃喃說著時,微傾斜的機身反射陽光,一瞬,白色光點耀眼,緊接著似融入藍天,消失了,只在中山的眼帘留下白色光點的殘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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