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澀谷的神山町是寧靜的住宅區。到處皆是豪華宅邸,廣闊建地內綠意盎然,連公園街擾攘的噪音也無法傳到這邊。

觀看過甲子園第二日的取手學園之比賽後,中山再次回東京,繼續調查向井和真田的周圍人物。他打算等第二循環開始的第六天以後,再至甲子園監視。

中山一手拿著抄下地址的紙片,走在舊住宅區特有的複雜曲折小路上。或許是夏日炎炎吧!行人出乎意外地少。強烈陽光在路面及住宅白色牆上映出樹木和電線杆的陰影,感覺上無比靜謐,似乎這一帶的時間靜止了。

不久,中山在一戶住家前停住。這也是寬闊的住宅,鐵門拉下的車庫似足足可容納三輛轎車。

確定門牌上的「石井」姓氏後,中山按對講機的按鈴。立刻,有女人應答。

「我是東都體育新聞的中山,和石井監督約好在三點前來拜訪。」

「好的,請稍待。」

S大學棒球隊的石井監督在業餘棒球界也是屈指可數的指導之一。石井現役時代為S大出名的三壘手,畢業後,一邊在座落於銀座的自家經營的日式糕餅店當經理,一邊繼續在S大棒球隊當教練。

當上董事長的同時,曾短暫和棒球分開,但在八年前S大棒球一蹶不振之際,被迎任為監督,此後以嚴厲的指導重建棒球名校S大棒球隊的聲譽,並因其人格高尚,不僅在大學棒球界,在業餘社會球壇也被公認為最有名的指導者之一。

中山為求了解向井和真田在S大時的經歷而求見石井。雖然事出突然,石井也爽快答應了。

中山被帶至客廳。十張榻榻米左右的房間里,除了沙發組和書架外,沒有其他家飾。

強烈陽光被白色蕾絲窗帘遮擋,房間里擴散著柔和的亮光。冷氣機的空氣令人很愉快,擺飾於房間角落的橡樹盆栽,樹葉輕輕搖曳。

中山獨自坐在沙發上,環視房間一圈。

在棒球方面獲得成功之人,客廳里經常會擺飾獎盃或獎牌,但這裡什麼也沒有。只有房間角落的書架中央擺放一幀照片。

中山站起身,走近,是穿S大球衣的石井牢牢接住飛往三壘壘線飛球之瞬間照片。大概比賽已進行多局,球衣都已沾滿泥土,但污髒的球衣和躍起空中接球的姿勢卻很不可思議地調和,給予觀看者一種所謂青春本身的強烈躍動感。或許,石井是從無數現役時代的照片中挑選出這張的吧。

這時,有開門的聲音。中山回頭。一位身穿和服的男人進入。

「久等了。我是石井。」舉止雖斯文,但聲音卻有著懾人的壓力。

中山彷彿惡作劇被發現的孩子般怔立當場,「啊,打擾了。我是東都體育新聞的中山。」

接下來,他已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石井看看中山,又看看書架上的照片,笑了。

「不好意思,被你看到那種照片。」

中山慌忙離開書架,和石井面對面地在沙發坐下。

此時,門又開了,剛才帶中山進客廳的女性端著麥茶進入,在兩人面前的玻璃茶几上擺好茶杯。石井立刻說:「請用茶。」

啜了一口冰冷的麥茶,中山總算恢複平日的冷靜。

「很惶恐,在你休息時前來打擾。」

「別客氣!沒有球賽我都閑著,公司方面也交由專人負責,偶爾去看看反而勞師動眾的,所以也不想去。」說著,石井聳聳肩,微笑。

那是人安心的清爽笑容!悠閑坐在沙發上的神態,有著一流公司總經理或政治家的氣度。唯一和他們不同的是,被陽光晒黑的臉上洋溢著精悍之色,以及全身散發出活力,予人朝氣蓬勃的印象。

「你踏入社會已經兩年了,不過,看來生活方面相當有節制。」石井邊將喝光的茶杯放回茶几上,邊說。

中山不明白對方之意,只能曖昧頷首。

「通常踏入社會兩年後,由於運動不足和喝酒過度,身材都會發胖,但是,你的身材和大學時代完全沒變。」說著,石井眯眼似地打量中山的全身。

中山一驚。「你知道我大學時的事?」

「那當然。現在,我們大學總算多少有些名氣,也會有優秀選手願意前來,若是在以前就很糟,好球員都被其他的學校搶光了,所以只要有認為不錯的球員,我必須主動積極地前去拉攏,你就是我非常想網羅的球員之一。我曾經去神奈川第三高校找過你們監督,他沒告訴過你?」

中山是第一次聽到這件事,不過,他的臉漲紅了——這麼有名的監督會那樣重視自己,足以令他感激。

「有這種事嗎?我是第一次知道。」

「哦?其實,依慣例神奈川三高的所有棒球隊員幾乎都進入神奈川中央大學就讀。也難怪,他可能怕你萬一改變心意,所以才未告訴你吧!」說著,石井好像很遺憾似地嘆息。

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如孩子般天真無邪,卻又能令人感受到很深的誠意。中山忍不住產生親近感了,或許這也是石井能受歡迎的秘密之一吧!

「當時我也感到很遺憾,而且知道你在神奈川中央大學非常活躍時,甚至恨得牙痒痒的。我一直認為你會往職業隊發展,後來聽說你進報社任職還很驚訝。」

「是的,我手肘受傷。」中山的聲音自然壓低了。

「是嗎?我想也是這樣。實在太可惜啦!」石井表情陰霾。

中山不知該如何回答,掩飾地一笑。「對了,今天來打擾,主要是敝社每年會出刊夏季甲子園大賽特輯,這次要以向井和真田的關係為主題,所以來請教兩人在S大時代的生活概況。」

說著,中山拿出記事本。

「哦?那要談些什麼呢?」石井似也轉換心情,臉上恢複笑容。

「兩人在S大棒球隊時代的表面事迹,我已從很多人那邊得到資料,想請教的是發生那件意外事故後的兩人之事,雖然,我知道那是讓你難堪的回憶……」

「那件意外事故嗎?」石井的臉色再次黯然,蹙著眉,伸手拿起香煙。

中山接著說:「不知何故,他們兩人似成為宿命的競爭對手,彼此有著強烈的競爭意識;而且並非良性的競爭意識,而是懷有敵意;彼此間更斷絕一切往來,我不認為原因在於那次意外事故。我個人和他們也有交往,向井並非那種會為了不可抗拒的意外就懷恨好友真田的胸襟狹小的男人。事實上,事件之後,兩人也曾共同進行改造訓練。像這樣好的朋友,為何會演變成今天的局面呢?」

「果然是為這件事……」石井再次喃喃說著,閉上眼,雙眉之間形成一道深溝。

漫長的沉默持續著。靜寂的室內只有冷氣機的聲音輕響。

「你表示要向我採訪時,我已想到可能為了這件事。其實,我也很擔心這點!」

「真的嗎?」中山的聲音不禁變大了。

「那真是不幸的意外事件,畢竟,兩人都是很有天分的好球員。」石井深深呼出一口煙霧,視線凝注虛空。

「事件發生後你允許兩人單獨改造訓練,這也算是特例吧?」

「不錯,因為向井所受的精神傷害比肉體傷害嚴重,我認為與其勉強他參加球隊的訓練,不如讓他慢慢以自己的方式進行調整。真田表示一定要陪著向井,我也考慮到這可能成為向井最大的支柱,於是就答應了,沒想到結果是失去了這兩人。」石井臉孔扭曲著。「不過,兩人在球員方面雖未能成大器,現在卻各自組出實力強勁的球隊,企圖在甲子園奪冠,我已經很高興了。」

「你剛才說很擔心,是擔心什麼?」

「那兩人退出球隊後也曾給我電話和信,真田至今仍偶爾會來找我,但向井最近則完全斷絕聯絡。」

「是何時開始的呢?」

「今年春天,正好是向井率隊的習志野西決定角逐甲子園大賽的出賽權之時。夏季的地區賽,兩所學校都很順利的獲勝,我一則以喜一則以憂,也有點妒忌,但是,向井毫無聯絡,只是在預賽奪冠當天,曾打電話向我報告。」

「向井說些什麼?」中山的聲音用力,他沒想到能從石井口中問出這種事。

得到甲子園大賽參賽權當天,向井對恩師說了些什麼呢?

但是,石井的回答令中山大失所望。

「只是很形式化地向我道謝,並表示在甲子園也會努力。」

「只有那樣?」

「當然也談到如何調整球隊的狀況,以及如何克服球員面對大型比賽的緊張心理等等,但是絲毫感受不到他能帶隊在甲子園出賽的喜悅,就好像隔著一層玻璃在和我對話般。」

「這麼說,你不認為向井在今年春天曾經發生過什麼事嗎?」

「或許吧!一定有什麼事發生,而且絕非好事!」

「你的意思是……」

「向井在電話中那種若即若離的態度令我無法釋然。我想,如果不是在電話中而是面對面,說不定他不敢面對我的眼睛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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