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昭和六十四年(一九八九年)夏——

甲子園的回憶總是充滿白色光影的印象。

環繞球場、化為巨大日牆的觀眾席,選手們身穿的白制服,手套里的白球……這一切在夏日強烈的陽光照射下,簡單就像產生光暈作用般的白亮、燦然!

其中,鮮明鏤刻於中山的記憶者是自投手板上見到的打擊者之白色護盔。即使已忘掉對方打擊手們容貌和姿勢的現在,他們所戴的戶盔反射夏日陽光的閃亮光景,令中山仍有著奇妙的現實感,隨時隨地皆能憶起。

在大賽結束後兩、三年,甲子園的記憶仍生動分明之際,含有褐色濕氣的土壤之感觸,如海嘯般從四面八方涌過來之觀眾席的加油聲,附著於制服上的汗臭味等等,混合成中山內心中的「甲子園回憶」,紮根了。但是,隨著歲月的流逝,記憶逐漸淡去後,卻只有白色的印象彷彿經過過濾般,凝縮於中山的腦海。

中山更認為,等歲月再充分流逝,自己被稱為老人時,「甲子園回憶」將凝縮成更小的白光印象,譬如像一粒白色燦亮的珍珠般,如同貴重寶物般地永遠存續於記憶的角落。如果沒有去年那樁事件,相信一定會這樣存續……

今年又到了夏季。

從梅雨盛期開始在全國各地引起戰火的甲子園大賽地區預賽,在昨天大阪地區的代表隊決定後,四十九支代表隊已全部出爐。

八月第一個星期天,東都體育新聞的記者中山涼介躺在家裡床上打發難得的假日。雖是只有兩間六個榻榻米大的房間之廉價公寓,對於悠閑獨身的中山而言卻已過於寬敞了。吸滿清晨涼爽的空氣,中山伸個懶腰。

——時間過得可真快!仰望著天花板,中山心想。

去年以甲子園大賽為舞台的那樁事件至今又已快過一年了。

他伸手從書架上拿出破爛不堪的採訪筆記,這是去年追查該事件時所留下之物,彷彿在訴說採訪所經歷的苦鬥般,筆記邊緣扭曲,被手垢弄污,面目全非。

筆記的最後一頁夾著報紙剪報的影印,標題是——

「明星學校信光學園的棒球隊員觸電自殺」

內容則為大阪的棒球明星學校信光學園之棒球隊員因深受打擊不振所苦,以電毯觸電自殺。日期是昭和五十五年二月十三日。

這是一切的開始!——如果更早發覺此一事件的真相……

不知已這樣想過多少次了,但是,中山也明知任何人都無法做到。只是,他總覺得:如果自己更早注意到此事件和去年的那樁事件之關聯,或許能夠防止悲劇的發生……

從那樁事件上也有收穫!

周遭的人對他這麼說,而他自己也努力這樣認為;只不過,在那樁事件中失去之物太多了,讓他覺得所有努力皆是白費。

中山靜靜擱下筆記,閉上眼。微風輕拂著臉頰。

他緩緩地睜開眼睛,側著脖子望向敞開的窗外。舒爽的風晃動著淡綠色的薄窗帘,吹入室內。

中山站起身,把窗帘向左右全部拉開,瞬間,如被堰堤攔住的水霎時流竄般,滿窗的風吹透中山的身體,溢入房內。強烈的夏日陽光令中山眩眼,他站在風與光之中深呼吸。

窗外,江戶川的流水反射朝陽,散發出黃金色光輝緩緩擴散。對面河岸有好幾面棒球場,清晨里享受棒球之樂的人們,歡呼聲乘風而來,聽起來出乎意料之外的近。模仿巨人隊、阪神虎隊、日本火腿隊等制服設計的球衣呈彩色躍動。

——棒球嗎?

中山淺坐窗框上,邊以視線追逐著這些草地棒球迷的動作,邊嘆息。

——有如此歡樂的棒球,同時也有激烈競爭勝負的棒球!教練、球員都絞盡所有心力,有時更犧牲一切,然後悲劇也……

中山離開窗畔,打開矮櫃的玻璃門,拿出擺飾於其中的球。球體表面以黑色細字奇異筆寫著:第六十三屆全國高校棒球錦標賽冠軍信光學園2比1勝神奈川三高·昭和五十六年八月二十二日。

這是勝利之球,在代表榮耀的文字旁有手指形狀的血痕I被血玷污的榮耀!

中山覺得,這似乎是象徵著那樁事件。

那血指痕很大,比曾想當職業隊投手的中山之手指還更大,但是,擁有這粗大手指之人究竟又想掌握什麼?

中山再度躺下,仰望敞開的窗外。從他所躺的位置看去,澄亮的藍天恰似被窗框切割成方形的球場。中山將持球的手伸向那藍亮的「球場」,這時,正中央的白球彷彿飄浮於藍天之中。

昭和五十六年八月二十二日。在那已遠逝的夏日裡,最後一位打者的自己將球擊向甲子園的上空——是捕手上方的高飛界外球。

——那顆球看起來就是這樣!中山這樣想的同時,感到胸口一陣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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