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守陵人的故事:死人遮

聽完林孝強的故事,不知不覺中,我竟冒出了一身冷汗。他的得獎電影竟有如此內幕,真令我小覷了他。

但我立刻聽到林孝強說道:「我剛才說了,這是一個根據真實故事,又植入了些許虛構片段後,形成的新故事。至於哪部分是真實,哪部分是虛構,請恕我無可奉告。」

呵呵,這就是所謂的免責聲明吧,就如同我寫偵探小說時,常在末尾加上的那十六字真言:「本文內容,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但不管怎麼,王富貴此行的目的還是達到了。向林孝強告辭後,我與王富貴走出了他的住所,站在屋外的馬路上,王富貴踏入對我說:「庄老師,麻煩你稍等一下,我得打個電話先。」

說完後,他便掏出手機,走到了馬路對面。

看來他這個電話的內容,是不想讓我聽到的。

當然,我對此並不介意。畢竟每個人都有權擁有自己的隱私,任何人都不得干預。

我看到王富貴在馬路打電話時,時而心平氣和地討論,時而漲紅了脖子爭吵,臉上的表情也是陰晴不定,大概他遇到什麼麻煩了吧。

幾分鐘後,他終於掛斷了電話,走到我身邊,說:「庄老師,現在你得陪我去個地方。在那裡,你一定會得到很多新的靈感。」

「哦?!」我詫異地問,「去哪裡?為什麼一定要讓我陪著去?」

王富貴笑了笑,說:「剛才我給我的上司孟波警長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有一位來自中國大陸的偵探小說作家與我在一起。經過一番勸說之後,孟波警長同意請您全程陪同我偵破陳哥盜竊集團這單案件。等事畢之後,警方會請您撰寫一篇紀實文學,發表在M國的警察期刊上。當然咯,稿費很豐厚,也絕對不會拖欠,將由警方辦案經費中直接劃撥的。」

還有這麼好的事?寫上這麼一篇稿子,說不定我還能掙回機票錢。

可是,王富貴要我陪他去哪裡呢?

王富貴很快就給了我答案:「瓦古伊監獄。沒錯,就是我在《惡丐》那個故事裡曾經提過的瓦古伊監獄,就在距離山中小鎮伊丹瓦不遠的地方。」

呵,我已經在好幾個故事裡聽到過伊丹瓦鎮的名字了。而在《冤死者》那個故事裡,我也對瓦古伊監獄有了一定的認識。

王富貴讓我去瓦古伊監獄,又是為了什麼呢?

我向王富貴提出了心中的疑惑,他嚴肅地答道:「我們警方留意陳哥盜竊集團很長時間了,並不是現在才開始辦理案件的。事實上,我們已經逮捕了該集團中的幾個小嘍啰以獲取證據,但因為擔心打草驚蛇,所以一直將這幾個小嘍啰秘密羈押在瓦古伊監獄中。而現在我們去瓦古伊監獄,正是要找小嘍啰錄取口供。」

看來這個案件還真不簡單。

過了一會兒,一輛破舊的小轎車停在了我們面前。這輛車,正是劉龍在《混亂的一天》中,曾經提到過的馬魯牌小轎車。除了喇叭不響,其他地方到處都響的小轎車。

司機下了車,這輛車就交給了王富貴和我。

王富貴發動引擎後,我們便沿著一條彎彎曲曲的馬路,駛出了東圭勒市,朝內陸駛去。

據王富貴說,從東圭勒市道瓦古伊監獄,要開足足一整天的車,所以我乾脆在副駕上閉目養神。本來昨天夜裡就沒睡多久,伴著一路上馬魯牌轎車的強勁顛簸,我竟輕而易舉地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忽然被驚醒了。說來好笑,我並不是因為路程顛簸而醒的,反而是因為車忽然來了個急剎車,才被驚醒的。

睜開眼我發現擋風玻璃前不遠的地方,有一輛側翻的轎車,車內的人昏迷不醒,已經被移出了車廂,一輛救護車停靠在轎車旁,幾個護士正抬著擔架,把傷員送上了救護車。

待救護車拉著響笛離開之後,王富貴重新發動了引擎,並對我說:「庄老師,您就別睡了,再過一會兒,我們就要抵達瓦古伊監獄了。」

我看了看車窗外的天色,果然,天已經漸漸在轉暗了,沒想到我在車上竟睡了這麼長的時間。

我不得不強打起精神,只過了十多分鐘,馬魯牌轎車轉過一個彎道,我便看到了一座固若金湯的水泥城池出現在我的眼前。

高聳的圍牆上,遍布鐵蒺藜與電網。崗哨上,荷槍實彈的獄警正虎視眈眈地盯著我們駕駛的馬魯牌轎車。

在監獄入口處,一個身著制服的獄警邁著大步向我們走了過來,神情甚是焦急。

王富貴在車中對我說:「那就是瓦古伊監獄的典獄長,庫甘先生。」

這個名字,我也曾在《冤死者》那個故事裡,聽廚師羅風說過。

庫甘先生很快就走到了馬魯牌轎車旁,他只朝王富貴看了一眼,就把目光轉向了我。令我驚奇的是,我從庫甘先生的眸子中,竟看到了莫名的驚喜。

他為了什麼而驚喜?

庫甘先生為我們拉開了車門,熱情地大聲說道:「總算把你們給盼來了,真是太好了!」

「哦?怎麼這麼歡迎我們?」王富貴亦有些不解。

庫甘先生答道:「今天是我們監獄執行死刑的大日子。不過,死囚中有個虔誠的基督徒。按照監獄裡的傳統與規定,基督徒被執行死刑前,一定要在牧師面前懺悔告解一番。可是很不巧,今天來監獄的牧師,卻在半路上遭遇一場慘烈車禍——乘坐的轎車側翻了,牧師本人也身受重傷,人事不省,被救護車送入醫院急救。」

我立刻想到在來時看到的那輛側翻的轎車,原來是牧師乘坐的那輛啊。

可這與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庫甘先生看出了我的疑惑,繼續說道:「監獄的規矩是不能破壞的。如果死囚沒懺悔告解就被送上絞刑台,他那可憐的靈魂一定沒法得到安息,說不定日後還會化為厲鬼,來找我們的麻煩。所以呢——」他頓了頓,目光轉向我,說,「就請這位庄先生臨時客串一下牧師的角色,聆聽一下死囚的最後懺悔吧。」

拿庫甘先生的話來說,反正懺悔就是一個讓死囚心安的儀式,哪怕來的是個假牧師,死囚也不會知道的。不過,因為監獄裡的獄警,哪個死囚都見過,所以無法騙過他。而王富貴也曾因為《惡丐》一事,在監獄裡呆過一段時間,那死囚也見過。對於死囚來說,就只有初次來到監獄的我,是個不折不扣的陌生人。

我正是假扮牧師的最佳人選。

好吧,日行一善,乃快樂之本。

我答應了庫甘先生的要求。能聽到一個死囚的最後懺悔,也算得上是一種奇特的人生經歷,說不定還能激發出我的創作靈感呢。

進了監獄,庫甘先生把我領到了一間小屋裡。

這間小屋有兩排正對著的長椅,而在兩排長椅之間,擺了一張木質屏風。

坐在長椅上的人,可以在互相無法目睹相貌的情況下進行交談,這正是懺悔告解的標準擺設。

我剛坐下沒多久,便聽到「稀里嘩啦」的金屬碰撞聲。這是腳鐐自地面拖行而發出的聲音。看來,是死囚來了。

只過了一分鐘,我就聽到屏風後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牧師先生,我想向您懺悔。我是個有罪的人,我希望告解後,我能上天堂。」

我真沒想到,死囚竟是個女人,而且從聲音來分辨,她應該是個年輕女人。

既然我裝扮成牧師,要帶給死囚最後的心靈撫慰,於是我用極溫柔的聲音說道:「我們都是上帝的子民,你把你的故事說出來吧,我會轉告給萬能的主……」

我聽到屏風背後傳來死囚的嚶嚶哭聲,她一邊哭,一邊抽泣地說:「我叫林月月,在伊丹瓦鎮的元寶山庄公墓中任職,是公墓中唯一的女守陵人……」

以下的故事,將以林月月的口吻進行講述。

當我穿過逼仄的小巷,站在福伯的老店前時,他正小心翼翼朝鋼絲上糊著油紙。福伯很快就發現了我的到來,趕緊抬起頭,對我說:「林小姐,你來了?今天要幾把遮?」

福伯出生在廣東,雖然在這個東南亞國家的山中小鎮伊丹瓦生活了四十多年了,但他還是把雨傘讀成白話里的「遮」。他也把自己開的這家紙傘店,說成是「遮鋪」。

我拿出記錄表,掃了一眼後,答道:「今天生意不太好,就要六把紙傘。」

福伯應了一聲後,站起身來,走入了後屋。只過幾分鐘,他就拎著一隻蛇皮口袋走了出來,遞給了我,口袋裡整整齊齊摺疊著六把做工精緻的紙傘。我滿意地點了點頭,把現金數給了福伯。

趁著他點鈔的時候,我隨意問了一句:「咦,強仔呢?」

「誰知道他又跑哪裡去了……唉,細佬長大了,我可管不了他了……」

「哦。」我不咸不淡地應道。

強仔是福伯的孫子,今年八歲。說起來強仔也蠻慘的,他的老爸,花名飛機龍,五年前在州府因為做白粉拆家被捕入獄,今年年初才出獄。但他卻沒回伊丹瓦,或許他在外面玩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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