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醫院院長的故事:兩個只能活一個

「庄老師,『無面屍』這樁公案結束之後,蜜雪兒的那家書店沒了主人,眼看就要倒閉,於是我就用保險公司獎勵的那一萬美金,把書店盤了過來,還把店名改成『無面屍』,弄成了一家偵探小說專賣店。呵呵,大概因為這店名的緣故,我的生意不太好,來光顧的都是老主顧。呵呵,開書店只是我的愛好而已,我更喜歡的,還是做私家偵探。」

郭亮一邊說,一邊為我續了一杯茶。

不知不覺,為了聽他的故事,我已經在書店裡呆了接近兩個小時。朝書店外望了一眼,天已經快黑了,我正準備告辭,郭亮卻又提起了在他的書店裡做簽售的事。真有點讓我汗顏,我很擔心要是真做一次簽售,如果沒人來捧場就糟糕了,我在這個陌生的國度里人生地不熟的,到時候丟了臉,連地縫都不知道在哪兒找。

郭亮卻說,只要在周末休息日做簽售,他就可以在東圭勒市內找來一大幫偵探小說狂熱愛好者,估計能有一百多人。一百多人排起隊來,也是蔚為壯觀的。他說:「庄老師,就算你幫我一個忙吧。你也知道,我這裡生意不好,常被書店外那些賣紅寶石的店鋪老闆嘲笑。如果哪天我這裡也有人排隊買書,一定會讓他們刮目相看的。」

呵呵,人總是有虛榮心的,郭亮又連著給我戴了好幾頂高帽,不禁令我心花怒放。我終於答應了他的請求,並將簽售的日期定在了三天後的下午,那時正好是周六,M國的法定休息日。

郭亮執意要請我共進晚餐,我本想推辭,但他卻說,可以叫來幾個他的朋友,而那些朋友也有不少奇異的故事可以與我們一起分享。我這次來南洋的目的本身就是搜集各種素材,這可讓我無法再拒絕了。

郭亮打完邀約朋友的電話後,就站起身來,準備拉下書店的捲簾門。而這時,一個顧客突然走進了書店。這是一位老者,約六十多歲,亦為華人,頭髮花白,身著筆挺西服,手上卻戴著一雙不合時宜的白手套。

這位顧客一進書店,就擺著手對郭亮說:「怎麼這麼早就關門了?連生意也不想做了?」他那戴著白手套的右手的五根手指,不停在我和郭亮眼前晃動著。

郭亮連忙堆著笑說:「本來是準備關門的,但既然秦院長來了,那我就晚點關門啦。」他又壞笑著對這位秦院長說,「如果您老人家今天買的書多,那我還可以請你吃晚飯呢。」

「還有這麼好的事?」秦院長也笑了,他說,「你知道我喜歡什麼類型的偵探小說,有啥新書?只要我沒看過的,全都給我包起來。」

郭亮趕緊跑到書架邊,只過了片刻,他便抱著十多本新書,走了回來。這些偵探小說中,既有英文,又有中文,但無一例外全是醫學驚悚小說。

我也挺喜歡看這類型的小說,於是不免多看了幾眼這位姓秦的老先生。而郭亮也向我們介紹了相互的身份。

這位老先生叫秦柏海,曾在一座名為伊丹瓦的內陸山中小鎮做過醫院院長,前幾年剛退休。正是因為這段經歷,他一直保持著戴白手套的習慣,而他最喜歡看的偵探書籍,也是醫學類驚悚小說。

當秦柏海得知了我的身份後,朗聲說道:「庄先生,我也曾讀過幾本你的小說,很喜歡你的寫作風格。我想給你講一段故事,是我的親身經歷,相當有意思,頗具希區柯克風格。如果你能加工成一篇優秀驚悚小說的話,我會感激不盡的。」

「哦?!」我的好奇心又被勾起來了。這位慈眉善目的退休醫院院長,又能有什麼希區柯克式的經歷呢?

看了看手錶,距郭亮與朋友約定的飯局時間還有一會兒。於是郭亮又為秦柏海泡了一杯香茶後,與我坐在了秦柏海的對面,靜靜等待著他的講述。

秦柏海呷了一口茶後,緩緩說道:「這個故事,發生在三十年前。那時我才三十五歲……」

為了敘述方便,這個故事依然使用第一人稱,以秦柏海的口吻進行講述。

那一年,我奉共濟會的指示,與三位教友帶著藥品與聖經,在N國馬若開邦碼頭登上一艘馬達快艇,沿伊洛達瓦河溯水而上,航行一天一夜後,到達了M國。在一個叫做東圭勒的小碼頭下船後,等候已久的嚮導與挑夫帶領著我們,披荊斬棘般在這亞熱帶叢林的延綿山路中行進。整整兩天之後,我們來到了這個位於山谷中的寧靜小鎮——伊丹瓦。

共濟會援建的聖徒彼得醫院就座落在伊丹瓦,醫院的前任院長差邦約不幸罹患癌症,這一次我到這裡來,就是為了擔任新一任的醫院院長。

面黃肌瘦的差邦約院長六十來歲,穿著一身黑色的教士袍,虛弱無力步履蹣跚地陪著我,辦完藥品的交接後,領著我走入了有著高聳尖頂的哥特式醫院大樓里。

在院長辦公室里,差邦約院長拿出兩支雪茄煙欲與我分吸。我知道他得的是肺癌,於是想要阻止他的這一舉動,但他卻說:「秦醫生,你不用擔心。你們中國有句俗話,叫做富貴在天,生死有命。既然我已經確診了肺癌,倒還不如利用剩下的時間來好好享受生活。」

我能理解他的想法,所以用帶著白手套的右手接過雪茄,切掉煙尾,划了一根火柴點上。我吸了一口雪茄,口腔里氤氳著芬芳的煙草氣味,然後對差邦約說:「院長,我很敬佩你能看破生死。我當醫生這麼多年,像你這樣面對死亡還能如此洒脫的人,還是很少見的。」

差邦約吐出煙圈,微笑著說:「秦醫生,告訴你吧,我在八歲的時候,就已經第一次直面生死了。」

「八歲?」我有些驚奇。

差邦約將雪茄放在煙缸上,似乎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之中。良久,他才抬起頭來,對我說:「那一年,我還住在一家育嬰堂中……」

差邦約是一個孤兒,他三歲的時候,被貧窮的父母送入伊丹瓦育嬰堂外的接收孔中。那是一個下著大雨的深夜,流著淚的母親輕輕推了一下他瘦弱的身體,差邦約沿著滑梯窸窸窣窣滑入了育嬰堂的接收箱里。

第二天凌晨,育嬰堂的堂主王仁和從接收箱捧出差邦約,稱量了體重,記錄完日期,便將他放入了一張有著圍欄的小床上。從此,差邦約開始了他在育嬰堂中的孤兒生活。

育嬰堂堂主王仁和是一位華人教友,他與妻子籌資興建了這座育嬰堂。但凡地方貧戶,生育子女無力撫養者,都可以將嬰兒投入育嬰堂中,由堂收養,代請乳娘。當棄嬰長大一點,育嬰堂更會延請教友傳授謀生的技能。

王仁和與妻子竭盡心力,儘管內外交困,但也還能勉強維持育嬰堂的開支。

差邦約住入育嬰堂的第一天,躺在小床上,側過頭去,便與鄰床一雙明眸相對接。鄰床是一個與他歲數相仿的女孩,有著一頭烏黑的秀髮,雖然有些瘦,但眼睛卻水汪汪的特別大。大眼睛女孩朝差邦約露出燦爛的笑容,伸出髒兮兮的小手,甜美地說:「我叫綺白白,你叫什麼呀?」

差邦約正想回答,一隻小手突然打在了他的臉上。一個滿面怒容,臉上有粒小痣的女孩沖了過來,對著綺白白說:「別理他,爸爸說了,讓我們都別理外面的陌生人!」

這時,差邦約聽到身後傳來了一個溫和的聲音:「現在他已經住進了我們堂里,他就不是外面的陌生人了,而是你們的兄弟姐妹。」說話的人,正是王仁和。而差邦約後來也從綺白白的嘴裡,知道了那個警惕性蠻高的女孩名叫王泉,她是王仁和的親生女兒。

差邦約與綺白白和王泉的年齡相差無幾,在育嬰堂里成了最好的玩伴,幾乎從不分離。但王泉畢竟是堂主的女兒,時不時會隨父親去堂外接洽援助,所以差邦約與綺白白相處的時間更長,兩人也更親密。差邦約時常都會冒出這樣一個念頭,如果自己長大了,一定會與綺白白結為夫婦。到時候,一定會請王仁和做主婚人,王泉做伴娘。

(說到這裡的時候,差邦約院長嘆了一口氣,拾起煙缸上快要熄滅的雪茄,狠狠吸了一口,對我說:「秦醫生,既然你看到我如今孑然一身,便知道我最終還是沒有娶得綺白白為妻。」)

日子就這麼一點點向後推移著,很快,五年就過去了。就在差邦約八歲那一年,猛虎一般的洪水侵襲了M國,整個伊丹瓦鎮都被洪水包圍,宛若苦海中的一座孤島。直至半個月後,洪水才悠悠退去,但隨之而來的卻是更為可怕的大範圍傳染性瘧疾。

很不幸,育嬰堂里有兩個孩子罹患了瘧疾,一個是差邦約,另一個則是綺白白。為了預防傳染,他倆被隔離在育嬰堂旁的一間小黑屋裡。

儘管王仁和堂主在鎮外找來了青蒿熬成水給他們服下,但因為洪水圍困時間太長,青蒿已盡數澇死,起不了一點作用。無奈之下,王仁和派遣妻子去了一趟州府,花重金買來了治療瘧疾的特效進口葯強力黴素。

就在王夫人回到育嬰堂的那天,王仁和戴著口罩走進了隔離差邦約與綺白白的小黑屋中。他從口袋裡掏出兩粒堅果,攤在了手心中,對兩個孩子說:「這是王姆媽去州府買葯時,特意為你們帶回的零食,一人一粒,你們誰先來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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