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到這裡來幹什麼?」

「我專程來探問生病的朋友,這是我的美德之一。」

「你沒有任何美德,我懷疑你還會有朋友。就算真有,也不會體貼地去探病。」

她做作地發出怪聲。「怪怪,你今天吃了炸藥了?」

亞當濃黑的眉毛嚴厲地豎起。「我有權像是吃了炸藥。」他咆哮著。「和過去兩個星期相比,百年戰爭就像是過節。我被一群庸醫修理,他們對每個問題一成不變的答案是『得等著瞧』。像晚娘一樣的護士欺壓我這無助的受害人,她們以吼我、戳我為樂事,插一些小管子到我甚至不知道存在的管道里,喂的食物是垃圾。我仍然有感覺的部位痛得要命,我想我的背上染了褥瘡,舌頭也起泡了。」他暫停住嘴好喘口大氣。「最糟的是,你出現了。這讓我想起最早的問題:你見鬼的到這裡來幹什麼?」

「我需要借你家的澡盆一用。」她厚臉皮地說道。「失陪了。」

「你少來那一套——嘿,你到哪裡——回來,梅小姐。梅萊娜!」

萊娜丟下正狂呼她名字的他。她關上門,靠在門上。一個杯子撞上了門,玻璃碎裂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她吹了一聲口哨,透過門叫道:「哇,算得可真准吔!」

她走下樓,順著嗅覺找到廚房裡的彼得。廚房有一面大如電影銀幕的玻璃觀景窗,戶外近處的山巒和遠處的海洋盡收眼底。

「你是被虐待狂還是怎麼的?」她問。彼得不解地望著她,手上的屠夫刀削蔬菜的速度比她的眼睛轉得還快。「算了。我的行李在哪裡?」

彼得高興地笑起來,丟下廚房裡的工作再度伴她上樓。「就在隔壁。」他說,朝亞當的房間點點頭。

「贊!」

「你不喜歡這間房間?」

看到彼得一副泄氣的表情,她立刻將蹙眉換上笑臉。「沒有呀,這房間很棒,真的。」

她上前一步進入一間有她整間公寓兩倍大的客房,裝備也比較好。有一個附有自動製冰設備的小冰箱、雙座爐台、小酒吧和一間絕對是享樂派的大理石浴室。「我就知道該投身旅遊業。」她咕噥著,手指拂過鬆軟如昂貴地毯的毛巾。

「對不起,你說什麼?」

「沒什麼,彼得,只是很羨慕。晚餐是什麼時候?」

「八點。」

她瞟一眼腕上的表,暗自估計飛過的時差。「還有時間洗個澡,小睡一下,七點半叫醒我。」他很快地點頭。「文先生上一次吃飯是什麼時候?」

「到家後就沒吃過。」

「正如我所料。他什麼都不吃?」彼得搖頭。「給他準備餐盤。」

「他不肯吃,丟到地上。」

「這一次他可不會。」她說,眼中閃耀著決心。「對了,今天下午應該有人會送些器材過來,如果它通得過那條羊腸小道。」她另外加上一句。「還有文先生的房裡有碎玻璃需要打掃。」

彼得想幫她整理行李,但是她趕他出去好享用浴缸里的漩渦按摩。往帝王號的大床一躺,她拉起緞面被單遮住光裸的嬌軀,立刻沉入了夢鄉。當那位滑稽的矮小男僕敲門時,她還想再睡上八小時。彼得捧著一個銀盤,上面放了一杯冰涼的鳳梨汁。

「多謝。」她道謝後,一飲而盡。「我一會兒就下來。」彼得倉皇奔逃。萊娜丟下被單,依依不捨地下床。「等一會兒。」她對著床保證,愛人般輕拍兩下緞質被單。

如果她第二天早上才開始文亞當的物理治療,沒人可以苛責她;今天可真難過,尤其是長途飛行後。但話又說回來,這個工作的待遇優厚,絕不能落人口實說梅萊娜只會享受這裡奢侈的生活,沒有給她的病人十足的照顧。

另外,既然已經來了,她也急著展開治療。亞當的病況和他消極的心態是身為職業治療師不可抗拒的挑戰。病人最輕微的進步都值得大事慶賀,亞當需要達成一項小小的目標後的鼓勵。

還有,他的肌肉軟弱無力得愈久,沒有感覺或是不能移動,完全復原的可能性也愈小,到現在他那些肌肉應該已經有些感覺了才是。就算她想,也不能再等下去。

這個想法如醍醐灌頂,她穿上和到達文府時同樣的裝束離開房間,只是沒了草帽。彼得堅持要她在餐廳用餐,所以她只好孤獨地坐在玻璃桌旁,面對水晶燭台和大盆的蘭花,現炒的疏菜和美味可口的煎魚。她讚美彼得做的食物好吃,讓他端著給病人的餐盤跟著她上樓。

到了亞當的房門口她接過餐盤,說道:「如果我沒有活著出來,准你趁他睡著時悶死他。」

「他不會喜歡的。」彼得說道,滿臉害怕地看著緊閉的門房。

「也許,但在事情好轉前只會更糟。」她告訴他,同時點頭示意他替她開門。「早點開始,早點結束。」一等她進去了,彼得立刻將門緊緊關上。

亞當正無精打采地注視著窗外。他的頭轉過來,看到是她時發出了呻吟。「滾!」

「不成。嘿,還押韻呢!我還不知道自己是個詩人哩!」

他凌空飛來的眼光可以殺人。「是莉莎叫你來的?」

「你不會認為我是自願的吧?」

「我還以為莉莎是我的朋友。」

「她是,她要為你做最好的安排。」

他發出凄厲的苦笑。「如果你是最好的安排,我就需要老天特別垂愛才能應付他們最壞的安排了。」

「如果由得了我,我會讓你躺在這裡,因自怨自艾而腐爛掉。」她兩肩一聳。「可是你錢很多,如果我留下來替你做物理治療,你一部分的財富就會落入我的口袋。」

「狗屁!」他怒吼。

「這裡的食宿中上,工作包括了我絕對用得著的夏威夷假期。老家現在既冷又濕,而我的皮膚需要再曬上一曬,能夠躲開日常工作是一大享受。我正在治療的病人甚至比你還驢……還有如果你再將餐巾丟到地上,文先生,我就會毫不客氣地推你到地上去親自撿起來。」

她兩手插在腰上站在床邊,怒目相向。他對她以眼還眼。「捧好餐盤和你可笑的床邊禮儀,一起給我滾出去——」

「這種話聽多了。」她打斷他。「沒什麼侮辱和無禮的話我沒聽過,不論有多難聽都嚇不到我。所以省省你的力氣和我的時間,開始吃晚餐,因為你不吃我不會走,你愈早吃完,我愈早滾蛋,這就看你可以忍耐我多久了。」

她將餐盤放在他的腿上,一屁股在床邊坐下,兩手抱胸。這個動作激得她的胸脯上下輕顫,無肩帶沙龍的上沿露出一片雪白。她看到病人的眼光落在她的胸部,卻不改她的坐姿。他傲慢地重新迎視她時,她臉上的表情文風不動。

「你的服務里包括讓人一覽無遺?」

「周邊福利。」她厚著臉皮回答。「免費奉送。」

「我看過更精彩的。」

「這種價錢的可沒有。」

「他們付你多少?我願意加倍叫你離開。」

「我料到你會這麼說。」她伸手往他餐盤中的水果沙拉一撈,抓起了一片水梨,滿不在乎地吸吮起來。「但是你最好早點弄清楚,錢並不是我唯一的動機。」

「不要說你是出於好心才來的。」

她扮個鬼臉。「你心裡有數。」

「那是為什麼?」

「想想看,能替偉大的文亞當治療,對我的事業有多大的助益。腰痛的電影明星、肌肉拉傷的運動明星等的邀約很快地會如雪片般飛來。不要多久,我就會和你一樣出名了。」

「你在浪費時間。我除了躺在這裡瞪天花板外,什麼用都沒有。」

「要不要打賭,唐老鴨?我會讓你走路,就算會要我的命,或是要了我們兩個的命。在那之前,我們會彼此憎恨。」

「我們早就彼此憎恨了。」

她放聲大笑。「那我們已經超前進度了。現在當個好孩子,吃掉這些彼得為你煮的美味食物。」

「我不餓。」

「你一定餓了。你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彼得說的。」她撿出水果沙拉里一片香蕉吃了下去。「一提到你的名字他就發抖,你做了什麼嚇壞了那個老好人?」

「我告訴他我要和菩薩談條件,如果他再不停止煩我,馬上出去,他就永遠到不了涅槃境界,你也一樣。」

「沒用,我不是佛教徒。」

「你知道我的意思。」他掉開頭。「離我遠點就好,讓我靜一下。」

「你沒吃完飯以前休想。」

「你不能強迫我吃。」

「你也不能強迫我離開。你不能動,記得嗎?」

他的一雙眼危險地半眯。「出去!」這些話是從一排森森白牙中擠出來的。

「沒有給你全套的專業技術以前我不會走,這樣我才能在人物雜誌訪問我時做出老實的回答。也許眼裡噙著淚,說我對你使盡一切回天的手段。」她將細麻餐巾鋪在他光溜溜的胸前。「好東西,等你開始自己移到輪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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