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餿主意,男人想出來的主意中,就以這個最餿。」

梅萊娜光著腳站著。緊身牛仔褲和褪色的紅色運動衫,活像是六十年代走出來的前衛女性。在那個年代時,她還僅是個小丫頭,但是散發的氣息卻完全表現出那個早已淹沒的時代的叛逆精神。她惱怒地將濃密的鬈髮甩過肩頭。圓點大絲巾系在額頭,襯托出幾綹金色的劉海。

「你甚至沒聽我們說完。」莉莎斥責她妹妹。

「我聽到的夠多了。文亞當。單是這個名字就能讓我拒絕你們設計出來的任何東西。」她看著姊姊和姊夫的眼光中有著明顯的敵意。「我就當你們沒說過,一起去吃冰淇淋如何?不傷感情。」

泰德和莉莎用一種無言的責難回視她。看到這兩位還不準備棄子投降,萊娜砰地一聲坐進起居室的沙發,抬起一隻膝蓋像個盾牌似地擋在胸前。「好吧!說來聽聽。要說教就快,我們好就地解決。」

「他很不好受,萊娜。」

「很多脊椎性傷患都一樣,」她譏諷地回答。「尤其是初期,而且多半沒有你們的文先生那種財力來幫助他們。感謝他的支票簿,他能夠差遣的醫生、護士和物理治療師比大多數像他一樣狀況的病患要多得多。他不需要我。」

「這是倒著來的勢利眼,不是嗎?」泰德問得合情合理。

「文亞當有多少錢並不重要。」

「那你為什麼不同意做他的物理治療師?」莉莎堅持。

「因為我不喜歡他。」萊娜吼回去。她舉起雙手擋開兩位聽眾不贊同的眼光。「不對,應該說是我討厭、嫌惡,並且瞧不起他。反之,他看我也一樣。」

「那和做不做他的治療師沒有關係。」

「才有關係呢!」萊娜蹦出了沙發,開始來回踱步。「像他那種需要物理治療的人最糟糕,我是說最最差勁的病人。小孩子會因為你注意他們而愛你,崇拜你。老人會為你的仁慈感激涕零;甚至年輕婦女都會哀怨地謝上一聲。但是像文亞當這樣的病患,」她堅定地搖搖頭。「不可能。我們醫院的人用抽籤來決定是誰去容忍他們。」

「但是萊娜——」

「這是為什麼呢?」泰德的聲音壓過他妻子的。莉莎在這種情況下非常容易情緒激動。他的方式比較實際直接,尤其是針對這位性情多變的小姨子,她的情緒變化經常劇烈而不可預測。

「因為他們在罹患脊椎性傷害前,大多數的體能都是一級棒。多數都是在從事危險性運動中受傷。他們都是愛找刺激的傢伙,活躍又愛冒險。飆車、滑雪、衝浪、潛水那一類的人。他們都是天生的運動家,比大部分的人都愛找刺激。一旦受傷癱瘓了,甚至是暫時性的,都會開始作怪。他們沒辦法面對從超級巨星到無用的廢物這種轉變,心理極度不平衡。不論意外發生前他是多麼的和藹可親,都變得懊惱不平,想要為了他的不幸懲罰全世界。簡單地說,他變成了個……討厭的傢伙。」

「亞當不會那樣。」

「沒錯。」萊娜狡猾地同意。「他會變得更糟,因為他比旁人損失的更多。」

「他會知道你是去幫他的。」

「他會討厭我所做的一切。」

「他會感激你。」

「他會抵制我。」

「你會是他的希望。」

「我會成為他的替罪羔羊。」萊娜深吸一口氣。「我會首當其衝他的壞脾氣和抵抗,如果我願意接受那種凌辱,但我不願意。因此,討論結束。去吃三聖冰淇淋如何?」

莉莎轉向泰德,用懇求的眼光看著他。「想辦法啊!」

他尷尬地笑一聲,兩手一攤。「你要我怎麼辦?萊娜已經長大了,她有自己的打算。」

「謝啦,泰德。」萊娜說得正義凜然。

「但是你看到亞當了,而我卻沒有。」泰德堅持他的決定不讓莉莎飛到國外,但是禁不住她的堅求,他親自探視了亞當,帶回他病況的一手資料。「告訴萊娜醫生們的說法。」

萊娜重重地嘆口氣,坐回她的沙發。她坐穩之後,泰德才告訴她:「我去過夏威夷看他。」

「我以為他是在羅馬。」

「本來是,手術過後他要求轉到火奴魯魯的一家醫院。」

「他動過手術?」

泰德點點頭。「據我所知,脊椎並沒有摔斷。」

她顧不得對這位企業大亨個人的嫌惡,萊娜的職業興趣給勾起來了。

「幸好老天有眼。但是他背上好幾根骨頭斷了或是裂了,外科手術是為了這些斷骨。我不懂醫學術語,說是他現在為脊椎性挫傷而受苦。脊柱摔得不輕引發了腫脹。」

「挫傷是一種瘀血,組織會腫起來壓迫到神經。直到消腫以前,醫生不能確定他癱瘓的程度是不是永久性的。」

「就是這樣。」泰德說道,點頭同意她專業性的短評。這種說法和專家告訴他的相符。

「而手術延長了脊柱附近腫脹的時間。」萊娜補充說明。

「沒錯。但那已經是兩星期前的事了,他的狀況應該有所改進,但卻沒有。」

「他仍然在封閉的狀況?」她看到泰德不解的表情,加以說明。「脊椎性麻痹、癱瘓。」

「是的。」

「腰以下沒有任何感覺?」

「沒有。」

「他應該已經開始物理治療了。」泰德有罪般地迴避她的注視。「確實有,」萊娜準確地料到。「對不對?」

「對。」泰德勉強地含糊回答。「但是他的反應不好。」

「他在抵抗治療。」萊娜平鋪直敘。「這就繞回原來的話題了。你剛好證明了我的論點,像亞當這種人永遠憎恨物理治療師的干擾。多數是因為他們害怕再也不能復原,不是凡事自己動手,就是什麼都不動。文亞當是哪一種?」

「他什麼都不能。」

她吐出一聲職業性的悶哼。

「你能怪他嗎?」泰德的問話帶著一絲激昂。

萊娜立刻駁斥。「責怪並不是我的職責,泰德。我的工作是讓這些病人重新做到最可能的狀況,而不是在他們為喪失的一切嚎哭時驕寵他們。」

他用手搔搔頭髮。「我知道,實在抱歉。只是,見鬼了,要是你看到他躺在那張該死的床上,不能動彈,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萊娜的表情軟化下來。「我每天都看到那種病人,有些比文亞當更可憐。」

「我確信你是。」泰德吐出深深的一口氣。「我並不是說亞當應該比其他病人優越,或是你沒有同情心。」

「只是亞當是我們的朋友,」莉莎靜靜地說道。「非常特別的朋友。」

「也是我道德的敵人。」萊娜提醒他們。「從我們第一次見面起,我們就互相嫌惡。你該記得的,莉莎。是你介紹我們認識的。」

「我記得。」

「記不記得你結婚那天?亞當和我勉強跳完一首華爾滋,差點沒打起來。」

「他指控你帶舞。」

「我是在帶舞!他帶舞的方式實在令人不敢苟同。」莉莎和泰德互換一眼。若不是情況這麼悲慘,他們可能會在萊娜提到他們婚禮的接待會時恢複一絲幽默。「而上次聖誕節早上,一等我到你們家,他就假借望眼欲穿的藉口溜走了。」

「那是在你開他帶來的那隻鵝的玩笑之後。」

「我只是說以他買那隻笨鳥的價錢來講,人們會以為那是只無頭鵝呢!」

「他覺得那是種侮辱,萊娜,」莉莎說道。「而我不怪他。那隻鵝是項體貼的禮物,由飯店的大廚精心調製,而且——」

「小姐們,」泰德插嘴道,吁出一口受夠了的長嘆。等到她們都安靜下來,他向萊娜說:「我們都知道你和亞當之間存在的敵意。但是我們也認為在目前的情況下,個人恩怨應該置之一旁。」

「個人恩怨。身為物理治療師,我必須哄他、對他好。他卻能對我粗魯無禮,並且全身而退。」

「也許,萊娜。但我們現在談的是這個人的生命。」

「他還活著。」

「他認為不是。我們說的是有意義的生命。你知道亞當過去是多麼地野心勃勃且精力旺盛,他就像個將要發生的雪崩,行動時帶著蒸汽火車頭的衝勁。」

「他還可以呀!」萊娜辯駁道。「醫生們都保證說檢查不出任何永久性傷殘,他的麻痹只是暫時性的。」

「但是亞當不信。除非有人說服他,他根本不聽醫生的勸。他需要別人讓他相信目前的狀況不是永久性的,而且要快。有個醫生告訴我他麻痹的時間愈久,完全復原的機會就愈小。」

「正是如此。」

莉莎站起來走向她妹妹。握起了萊娜的手,她說:「拜託,萊娜。我知道這個要求很過分,但是到夏威夷去工作又可能有多糟?」

「不公平,莉莎。誰能拒絕夏威夷的工作,更不用說是用請求的口吻?」

莉莎笑開了,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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