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陪審團的各位先生女士們,」費立茲·亞當斯站在十二張摺疊椅前說道,「我不是要發表長篇大論。在你們之前為他的性命受到審判的是約瑟夫·科瓦柴克,他是在上星期六,七月五日,下午流浪到你們優美的小村莊來,到這裡不到一小時,遺留下來的卻是你們永遠不會忘懷的悲劇——芬妮·亞當斯嬸嬸被謀害的屍體,一位好鄰居、辛居隅的捐助人,來自最古老的家族之一,並且是世界知名的人士。

「攤在你們面前的問題是:約瑟夫·科瓦柴克是否是有意識地,惡意設想地,以及在執行犯罪的過程中,拿起屬於死者的火鉗,用它狠狠地敲擊她的頭部以致她於死?

「民眾認為是約瑟夫·科瓦柴克如此這般謀害了芬妮·亞當斯而且他的罪行是可加以證明的……」

當亞當斯繼續勾勒出「民眾的」證明的架構時,約翰尼注視著他陪審團同伴們的臉孔。他們以無畏的強度聆聽著,每三個字點一下頭。即使是凱文·華特斯那茫然的五官也稍稍印上了智慧。

約瑟夫·科瓦柴克努力地跟上費立茲·亞當斯的英文才不致成為一個全然的旁觀者。他濃密的眉毛顯得很痛苦,淤血的嘴唇費力地向後翻在可憐的牙齒上。等到亞當斯坐下來而安迪·韋斯特站起來時,一抹快樂的表情才輕輕掠過科瓦柴克的臉龐。

年老的韋斯特法官開口:「當一個人面對審判,法律上說他不需要去證明他並沒有犯罪,而是民眾要證明他有。換句話說,如眾所周知,一個人應被視為是清白無辜的,除非等到毫無任何合理的懷疑地被證明有罪。證明的重責大任是在民眾,而證明並不是一種信念,例如信仰全能的上帝或是關於政治的意見。證明是一種事實……我們並不試圖要使我們成為百合般的純潔天使,各位先生女士們,在地球上走動的天使幾乎沒有。在此案中的被告,他受制於身處異鄉而且對於我們使用的語言有難以了解的困難,然而他卻嘗試以雙手的汗水來換取正當的生活。事實上是他失敗了,所以他貧窮——比你們這裡的任何人都還要窮——但這並不能用來指控他,他的外國國籍或他與你們的外觀的差異,都不能用來指控他……約瑟夫·科瓦柴克並不否認他從芬妮·亞當斯嬸嬸處偷了錢。在貧窮的情況下他受到了誘惑,他現在也知道向誘惑低頭使他犯了罪。但縱使你無法打心底原諒他的偷竊行為,他偷了錢的事實也不能證明他殺害了芬妮·亞當斯。」

「那就是本案的關鍵,辛恩隅的街坊鄰居們。除非民眾能把謀殺的責任歸咎於他,否則你們必須判處約瑟夫·科瓦柴克無罪。」

但所有的人都保持緘默,閉口不言。

接著事情開始了。

費立茲·亞當斯把科瓦柴克被捕時的筆錄列入記錄中,內容是講到星期六下雨他到達亞當斯的屋子,芬妮·亞當斯提議供他食物,如果他願意協助劈柴薪的話,以及所有他告訴過法官和約翰尼的故事,包括他承認盜竊。那筆錄是由伊莉莎白·希諾於星期六晚間在教堂的地下室所記錄的,並且由科瓦柴克那隻僵硬的歐洲人手簽了名。

安迪·韋斯特並沒有爭論。

辛恩法官指示亞當斯傳喚他的第一個證人,亞當斯說道:「卡西曼醫生。」

「卡西曼醫生上證人席。」本尼·哈克喊道。

觀眾席上一個白髮老人起身向前,他有紅通通的臉龐,眼睛則像半生半熟的雞蛋。法警哈克拿給他一本《聖經》,老人把一隻顫抖的手放在上面並舉起另一隻手,用吉他弦般的顫聲發誓會說實話而不會欺瞞上帝。

他在證人席坐下。

「你的全名及職務?」費立茲·亞當斯說道。

「喬治·里森·卡西曼,內科醫師。」

「你居住執業之地,卡西曼醫生?」

「喀巴利郡康福鎮。」

「你是喀巴利的驗屍醫學檢驗員,負責康福和辛恩隅以及其他鄰近鄉鎮,醫生?」

「是的。」

「在七月五日星期六——上星期六下午,你是否檢驗過芬妮·亞當斯太太的屍體,九十一歲,辛恩隅人,卡西曼醫生?」

「是的。」

「告訴我們所有的經過。」

卡西曼醫生摸摸他的脖子:「星期六下午大約三點二十分時接到辛恩隅治安官本尼·哈克的電話,要我馬上到這個村裡的亞當斯住宅去。我告訴哈克我那時走不開,從一點鐘起,我的辦公室擠滿了患者而且還持續增加,我問是否有人生病了?他沒有說,只是說盡我可能早一點來。我一直到五點以後才到。當我到達亞當斯的屋子時,治安官哈克帶我到廚房後面的一間房間去,在那裡我看到芬妮·亞當斯的屍體躺在地板上,頭上覆蓋著毛巾。我移開毛巾。我認識芬妮·亞當斯已經一輩子了,那真是震驚。」卡西曼醫生神經質地敲著他的頭,「我立刻看出她已經死了——」

「當你第一次檢查她的屍體的時候,卡西曼醫生,你認為她死了多久?」

「大約三個小時。」

「那麼你的檢驗是什麼時間做的?」

「介於五點和五點半之間。」

「繼續。」

「我立刻看出那是一個殺人的案子。多次猛力敲擊頭頂,頭蓋骨嚴重扭曲——好幾個地方都裂了,像掉落的南瓜,而且腦漿都溢出來了。除了某些嚴重車禍的情形之外,這是我所見過的最嚴重的頭部傷害。」

「這些可怕的傷口,就你看來,可不可能是自行施加的?」

「絕不可能。」

「亞當斯太太被攻擊後是否一息尚存?」

「立即死亡。」

「然後你做了什麼,醫生?」

「打電話給喀巴利的驗屍官,然後在屍體旁邊等待直到驗屍官邦威爾抵達。我們同意不需要驗屍了,因為死因一目了然。我簽發了死亡證明書,然後我就回喀巴利去,留下驗屍官邦威爾在那裡。」

「當你第一次檢查屍體時,醫生,你有沒有在屍體附近看到任何疑似兇器的東西?」

「有。一柄沉重的火鉗,它上面濺滿了血跡及腦部組織,而且已經有一點變形了。」

「這就是你看到的火鉗嗎?」費立茲·亞當斯把它舉起來,整個房間一片死寂。

「是的。」

「你說是的嗎,卡西曼醫生?」

「是的。」

「對於這個火鉗是使芬妮·亞當斯致死的工具你有沒有任何懷疑?」

「沒有。」

「你有沒有其他的理由來證明,卡西曼醫生,除了火鉗上的血跡之外?」

「頭蓋骨的裂痕,腦部傷口的形狀和深度,都正好是由這類工具所製造出來的。」

「證物一,法官……該你訊問證人,韋斯特法官。」

安迪·韋斯特跳珊地走向前,兩三個女人氣憤地竊竊低語,辛恩法官不得不用他從芬妮·亞當斯嬸嬸的針線盒中偷來的裁縫球輕敲桌面。

「你宣誓過,卡西曼醫生,」喀巴利最資深的律師說道,「當你檢驗死者時她已經死了大約三個小時,你也宣誓說你檢驗的時間是『介於五點到五點半』。你可以更準確地說一下時間嗎?」

「我檢驗的時間?」

「是的。」

「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到那裡,我說過,五點剛過,驗完屍體時間大約五點半。」

「她死了三個小時是從『五點剛過』開始算,還是從『大約五點半』開始算三小時?」

「我無法回答那一點,」卡西曼醫生生氣地說,「要指出確切的死亡時間是非常困難的。有許多考慮因素——屍體的溫度,僵硬的程度,顏色變化,室溫,屍體是否會被移動過——不知道會有多少問題產生、你不能計算到分鐘。大多數情況下能知道是幾點鐘就算幸運了。」

「那麼依你看來,如果其他證據顯示出死亡時間是,例如,你見到屍體的當天下午兩點十三分,那就符合你對死亡時間的猜測?」

「是的!」

「卡西曼醫生,從你的檢驗結果你是否推想過死者和兇手在行兇過程中的相對位置?」

那雙紅通通的眼睛眨了眨:「你說什麼?」

「你認為,」韋斯特法官說道,「毆打那幾記時,亞當斯太太是面對兇手,或側對兇手,或是背向兇手呢?」

「呃!面對他,正前方。」

「那是事實嗎?敲擊都是在正面的嗎?」

「沒錯。」

「她面對著殺她的兇手。他不可能是從後面撲向她嗎?」

費立茲·亞當斯氣憤地跳起來。那個問題,他吼著,並不屬於證人的能力範圍,這是不當的交互訊問。面對諸如此類的指責,安迪·韋斯特以令人訝異的活力吼回去。辛恩法官讓他們吼了一陣子,然後他冷靜地駁回異議並指示證人回答。

「從後面撲向她?」卡西曼醫生聳聳肩,「可能,可能不會。如果是這樣,她一定是聽到了並及時轉過身來以至於正面遭到毆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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