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被按在薄牆上,眼睛盯著黑暗中的洞,一邊與背街的惡昊對抗著,一邊說著不不不,他只是個來自俄克拉荷馬的男孩,應該在月光照耀的小河邊,在垂柳下,在老爺車裡親只著他的女伴,但他們一直用香煙燙著他的乳頭和其他部位,要他說出他從飛機上丟了什麼東西到村子裡,牆上的洞愈來愈大,直到洞成了整個房間而他在裡面扭動抽搐,像一條釣線上的鱒魚一直努力要逃離火堆火堆火堆……

約翰尼睜開眼睛。

他一身大汗而房間里是黑的。

「是誰?」他問道。

「我,」是法官的聲音,老人的手在他身上戳著洞,「對一個睡不安穩的人來說,你無疑是很難蘇醒的。起床,約翰尼!」

「現在幾點了?」

「快五點了。到湖邊有三英里路,早一點才有大魚。」

他們在晨曦中走上辛恩路,帶著他們的釣具和野營用具,法官堅持要在外頭耗一整天,或者視天氣狀況能待多久就多久。

「等一個人像我這麼老的時候,」法官解釋,「有半天總比沒有好。」

每人拿一把槍,那是從法官房裡一個上鎖的衣櫃抽屜里拿出來的,在那裡面有許多盒的彈藥,而槍支則是用油布包裹著的。這老律師對打獵運動頗有微詞,他在他的土地上嚴格地保護雉雞和鹿。但他認為獵雞、兔子和其他害蟲是公平的。

「等釣魚結束了之後我們去。這附近有很多狐狸,從山谷里下來到農場里搗亂。或許我們可以抓到狐狸,它們今年對農場造成很大的傷害。」他給了約翰尼一把雙銃槍來打兔子,留給他自己的則是一把點二二口徑的單發槍,法官兇狠地說,那是專門為可惡的土撥鼠所設計的。他並且嘆道,要是老波奇在腳邊就好了。波奇是法官的上一條獵犬,一隻紅色撤特獵犬,它的相片被小心地掛在牆上。約翰尼看到它的墳墓在車庫後面的樹林里。

「波奇和我在樹林里曾有許多好時光。」辛恩法官快樂地說。

「獵蝴蝶,毫無疑問。」約翰尼笑著說。

法官紅著臉嘀咕地說著什麼。

所以這一天平靜地展開了,除了陰沉的天空之外沒別的事破壞他們的興緻。他們捉了一些小蛙作為活餌,然後坐著法官前一個星期就泊在池塘里的平底船出去,他們得到的漁獲遠遠超過他們的夢想。然後他們把船拉上岸,他們撒了幾次網來捉小梭魚,結果他們不但捉了許多小梭魚,還抓到一些鱒魚,對此法官興高采烈地宣布——黃金時代又來臨了。因為多年來,畢柏湖已被認為是鱒魚絕跡的地方了。

「我昨天有沒有發牢騷說什麼預兆之類的事?」他開懷地低笑,「虛假的預言!」

接著他們在湖邊搭營,烤著鱒魚,可口的魚肉搭配著用湖水冰鎮的啤酒以及米麗·潘曼準備的燕麥麵包,然後約翰尼煮他的咖啡,而法官切開前一天晚上芬妮·亞當斯嬸嬸要辛希·哈克送過來的紅醋栗派,他們填飽了肚子好似在天堂。

後來法官懶洋洋地開口:「一點都不喜歡這樣消耗生命——可惡的雞。」接著他攤開外套並像個野餐完的男孩一樣躺下來了。

所以約翰尼也同樣躺下來了,希望這一次他不會再夢到成千上萬個穿咔嘰制服的人,用他們手拿著的俄國制的機槍掃射他。

雨下來時他們就是這個模樣,兩個立刻就入睡的人還沒能站起來就全身濕透了。

「我還真是貨真價實呢,」約翰尼喘著氣說,「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是個掃把星?」

依法官的手錶那時候是兩點過幾秒。他們擠在一棵高大的山毛櫸樹下,仰望天空想知道會持續多久。池邊的樹木在閃電的電光下迸裂顫抖;一道閃電落在不到一百英尺的地方。

「寧願被淹死在路上也不要在樹下被電擊,」法官吼道,「我們離開這裡!」

他們把船翻過來,匆忙地收拾好釣具就跑到路上去了。

他們頂著水幕,低著頭以穩健的步伐破水前進。法官的手錶指著兩點半時他們到了距離聖山山頂半英里路的地方。

「我們還不賴嘛!」老人吼著,「我們走了一半了。你覺得如何,約翰尼?」

「懷舊的!」約翰尼說道。他再也不想看到什麼魚了,「這條路上沒有任何交通工具嗎?」

「我們禱告吧!」

「張大你的眼睛注意任何有輪子的東西。現在有一台摩托車就很好了!」

五分鐘之後一個人影在路的另一邊映入眼帘,冒著雨朝著他們來的方向前進。

「嘿,你!」約翰尼叫道,「喜歡游泳嗎?」

那人像只鹿般躍起。有一瞬間他瞪著他們的方向,隔著路面的寬度。他們看到一個中等高度骨架細小的人,臉色像天色一樣灰,稀疏的短須,一雙膽怯又發紅的眼睛。大雨已經填滿他的古怪綠色帽檐並成行地流到他的臉上;打補丁的黑色長褲貼在他的腿上,薄薄的斜紋軟呢外套套在他身上好像一個濕紙袋一樣。他帶著一個小小的黑色箱子,如隨身衣物袋的大小,以廉價的質料製成而且接縫部位已經裂開了——用一根繩子固定起來……只有那麼瞬間。然後,在一陣閃電的電光中,水從他那不成形的鞋中湧出,那個人跑了。

雖然他們全身濕透,約翰尼和法官還是目送著那個奔跑的人。

「不知道他是誰,」法官說道,「是這附近的陌生人。」

「看一個陌生人時別用嘴巴,」約翰尼說道。

但法官還是繼續在看。

「外國人,我敢說,」約翰尼聳聳肩,「至少是外國來的,在美國是買不到那種綠色絲絨帽子的。」

「或許是個遊民要到喀巴利找個磨坊的工作。你認為他為什麼要那樣跑,約翰尼?」

「突然回憶起祖國以及警察,毋庸置疑。兩個武裝的人。」

「老天爺!」法官下意識地把他的來複槍換手,「希望那個可憐的人能搭到便車。」

「為你自己煩惱吧,法官。你禱告的時候,也順便幫我說說好話!」

大約一分鐘後一輛破舊的轎車從他們後方過來,像個汽艇般地噴著水。他們想轉身大聲叫喊,但他們還沒張口,它就以時速四十英里飛馳過山頂不見蹤影了。他們獃獃地站在那裡,十分沮喪。

「那是本尼·哈克的車,」法官咆哮著,「那個沒下巴的可惡混蛋!他根本就沒看到我們。」

「勇氣,法官。只剩下大約一英里路了。」

「我們可以在赫希·李蒙的小屋停一下,」法官不很確定地說,「就在那邊的山上,路邊的樹林里。」

「不,謝了,我的臭皮囊早就填飽了。我情願到你家裡找一條幹凈的毛巾。」

等他們到了聖山山頂時,法官驚嘆道:「到老李蒙家了,走路回家吧。」

「又一個先驅者,」約翰尼喃喃地抱怨,「他難道沒有一輛車,四輪車或三輪車?」

「赫希?老天,沒有。」辛恩法官蹙眉,「他回這裡幹什麼?他目前受雇於司格特家。」

「喜歡高地,毫無疑問。」

法官大聲呼喚白鬍子的隱者,但縱使李蒙聽到了他也置之不理。他從他的小屋中消失了,那間搖搖欲墜的小屋,用破舊的焦油紙為屋頂,生鏽的爐管為煙囪。

再也沒有人類或機械的東西經過他們。

三點時他們跌進法官的房子,像是遭遇海難的水手到達幸運的海灘。他們脫衣洗澡、穿上乾衣服時好像後面有鬼在追他們一樣。三點十五分,正當他們坐在法官的起居室中喝著棕色慰藉的液體及清理槍支時,電話響了兩聲。法官嘆口氣說道:「現在我可不會認為這是友善的——」然後他去接聽電話。是本尼·哈克的鼻音,鼻音又重又不清晰,是法官從沒聽過的,卻全然不可置信地宣布他剛到了亞當斯的家,發現芬妮·亞當斯嬸嬸躺在她的畫室地板上,比脫殼的玉米還無生氣。

「芬妮嬸嬸?」辛恩法官說道,「你是說,本尼,芬妮·亞當斯死了?」

約翰尼放下他的杯子。

法官掛斷電話,茫然地轉向他的方向。

「心臟病?」約翰尼問道,真希望他可以看著別的地方。

「腦袋。」法官伸手摸索,「我的槍在哪裡?腦袋,本尼·哈克說的。腦漿溢出來流到她的工作服上。我的槍在哪裡!」

他們沿著亞當斯家的通道來到了前門,鎖著。辛恩法官晃動銅門環,用力敲著。

「本尼!是我,路易斯·辛恩!」

「我鎖上了,法官,」是本尼·哈克的聲音,「轉到廚房門這邊來。」

他們奔向房子的東邊。廚房門在雨中敞開著。哈克治安官站在門口,非常蒼白,還帶著淡淡的黃色。門邊水槽里的冷水還在流,似乎他剛剛正在用。他走過去關掉水龍頭,而後說道:「進來。」

門口內有一攤泥水。哈克大腳的泥印布滿了整件緞子般的油氈。

這是一間小巧現代的廚房,有一個電爐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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