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 針眼

這個故事是關於海盜和他們所偷盜的財寶的,事情發生在一年中月長石顯靈和罌粟花盛開的八月。月長石可是個令人吃驚的善惡分明的尤物,它可以給其合法擁有者帶來好運。在滿月的時候把它含在口中,它就可以預示未來;它能使愛情更熱烈,使怒火冷下來;它能夠治療羊角風,還可以讓樹木多結果實,諸如此類,不勝枚舉。但是,如果觸摸它的是一雙邪惡的手,那麼它就會喚醒本性中的邪惡的一面,讓邪惡之人倒大霉,使其追悔莫及。這種善惡報應是海盜故事裡所期望的,對此幾乎沒有任何爭議,在這個故事裡更是得到了最好的體現,儘管大量寶石中並沒有出現月長石。而那些用死者的鮮血染紅的罌粟花呢,往往是在那些發生過激烈戰鬥和大屠殺的地方才開得最為鮮艷茂密。

所以講述這樣一個發生在奧古斯都愷撒月份的謀殺案本身就很富有詩意。

故事裡的海盜是冒險號的基德船長,一個蘇格蘭人,兩個半世紀前——天哪,在五月的一天里——他在倫敦被絞死了,他的名字曾一度成了海盜的代名詞。埃勒里從前曾跟不少歷史人物有過或多或少的糾葛,但是卻從未有過像這樣的經歷,和一個被絞死的海盜打交道!這太激動人心了!必須承認,他是懷著一種強烈的好奇和樂趣投入到基德船長的財寶案中來的,這種趣味應該說更適合第一次看到金龜子護身符的小男孩,而不是紐約一名思維習慣已經定型的現代警察的兒子,對埃勒里這樣一個精疲力竭懶得開口並且見多不怪世故冷漠的人來說,這種趣味顯得很不協調。

接著要說的是埃里克·埃里克森。

埃里克森可稱得上是個最具悲劇性的人物,一個探險家,卻生於地球上已沒有什麼險可探的年代。他沒法使自己成為「第一個什麼什麼的人」,就只好在其他方面下功夫,成為「到達……最遠的人」、「登上……最高的人」或是「潛入……最深的人」,也只有以此安慰安慰自己了。當已有五條西北航線被發現時,他開闢了第六條。他在中國西部的西康發現了一座山峰,這座山峰隸屬於安姆尼梅欽山脈,比珠穆朗瑪峰還要高出幾乎一千英尺,可惜他丟失了測量儀,跟同伴們也失散了,自己的這一大發現無從證實,結果珠穆朗瑪峰還是書面記載的地球上的最高峰。埃里克森還到撒哈拉大沙漠的扎夫谷去探險,比斯特洛恩走得更寬更遠,但即使這樣也改變不了前者已經捷足先登的這個令人懊惱的事實。總之,他一生中儘是諸如此類的倒霉事。現在呢?埃里克森人到中年,身體每況愈下,哪兒也去不了了,只好靠苦澀的名譽聊以自慰——幾個學術團體的名譽會員資格和幾塊獎牌,以及「冒險家」、「宇宙」或「雅典娜神殿」之類的幾個俱樂部的正式會員。他終日沉湎於對往事的回憶,經常一個人在紐約的公寓里感嘆,有時到長島蒙托克角對面他擁有的那座小島的老石屋裡住幾天,也總是坐在壁爐旁發獃。

埃勒里八月初在冒險傢俱樂部與埃里克森第一次見面時聽說了有關威廉姆·基德和埃里克森小島的故事,但不是從埃里克森本人嘴裡聽到的。他們是由別人順帶介紹認識的,只簡單地聊了幾句。如果說雙方見面有什麼發現和收穫的話,那也應該是埃里克森所獲居多,他用探險家的眼光迅速而銳利地觀察了埃勒里,跟以往在其他領域的探險相比,這次他寧願相信自己的眼光。然後,這個飽經風霜的大塊頭駝背探險家就躋拉著腳步走了,剩下埃勒里一個人向晚會的主人問來問去。晚會的主人是一位山地繪圖師,當地一位平易近人的名人。當他提到埃里克森小島和冒險號船上的海盜時,腦袋湊近了埃勒里,埃勒里趕緊洗耳恭聽,幾乎感覺到了對方的鼻息。

「你是說你從來沒聽說過那個傳聞?」繪圖師問,一臉消息靈通人士俱有的懷疑表情,「我還以為每個人都知道呢!」然後,他一邊嘟囔著說杯里的東西不怎麼樣,一邊開始娓娓道來。

埃里克森家族的一員在一六七五至一六八零年期間擁有了這座小島,在那個混亂的年代裡經歷了許多大小財產紛爭後,小島總算沒有落入他人之手。在此期間,這個北方漢子還獲得了小島的皇家特許權,這樣就使小島在平安度過了漫長的殖民統治期並安然經歷了美國歷史上的大小事件之後仍歸埃里克森所有。

「那麼基德船長知道埃里克森的這座小島嗎?」繪圖師問道,擺出一副雄辯的姿態,「有證據表明,是的。比如說,我們知道,一六八八年殖民地發生動亂期間他給政府出了不少力,於是,一六九一年紐約市證會嘉獎了他一百五十英鎊。後來,當然,在基德船長一六九九年因為被控謀殺和海盜罪被捕後,有人在長島對面的加德納斯島發現過財寶。要是在晴天,用單筒望遠鏡可以從加德納斯島望見埃里克森島。他怎麼可能不知道那座小島呢?」

「這只是你的推測,」埃勒里分析道,「接著說吧。」

繪圖師接著說,由於威廉姆·基德在西印度群島出色地抵抗了法國勢力,一六九五年他在倫敦被作為合適的船長人選推薦給了國王,於是基德船長接到皇命去抓捕海盜。一六九六年基德船長駕駛著冒險號從英格蘭普利茅斯港起航,但並沒有去追捕海盜,而是直接開始了他的海盜生涯,比其他海盜還幹得凶。

「其餘的就是歷史了,」繪圖師說,「儘管裡面有些部分不太可信。我們知道,在一六九八年或前後一段時間,基德駕駛著一艘小單桅船在這一帶出沒。據這個流傳了二百五十年的故事,基德船長從英國出發後,是在馬達加斯加離開冒險號乘小帆船逃走的,後來在這一海域活動期間,曾經造訪過埃里克森島。」

「是加德納斯島。」埃勒里糾正道。

「還有埃里克森島,」主人固執地說,「為什麼不呢?後來在基德的船上和加德納斯島上發現了價值大約一萬四千萬英鎊的財寶,肯定還有更多。約翰·艾弗里——也就是『大個兒本』——有一次一下子就搶劫了十萬件財寶,還外加一個千金小姐呢!」

「基德船長其餘的戰利品哪兒去了呢?他會把它們都藏在同一個地方嗎?他知道自己麻煩大了,於是就想方設法兒賄賂了白勒蒙特總督,你會想起這回事兒的。埃里克森小島就這麼近……」

「然後呢?」埃勒里喃喃問道。

「哦,然後,有一天夜裡他駕一艘小船進入海灣,使了點小詭計就竄進了埃里克森的房子——順便說一句,這老房子現在還在呢,保存得挺完好——他給埃里克森和他家人十五分鐘,讓他們離開小島,接著在之後的幾天把那兒作為他的根據地。後來,基德離開了那兒,不久後就被捕了,又被解往英格蘭,這時埃里克森一家又回到了他們的小島上……」

「然後他們就掘地三尺,想找出基德可能埋在那兒的財寶。」埃勒里逗樂地說。

「咦,那當然了,」繪圖師有點急了,他說,「你難道不會嗎?」

「但他們從沒發現過財寶。」

「不僅他們沒發現過,他們的後代或是繼承人什麼的也從沒發現過。但這並不意味著財寶不在那兒,奎因。」

「也不意味著就在那兒。」

那天晚上,埃勒里回到家還感覺他這一整晚就好像是已駛著一葉小舟經歷了加勒比海的颶風。

此後不到兩星期,埃里克·埃里克森打來了電話。探險家的聲音聽上去十分遙遠,言語中似有許多難言之隱——聽起來好像是埋藏很深的隱情。

「奎因先生,我可以私下見您一面嗎?我知道您很忙,可是如果可能的話——」

「埃里克森先生,您這是從城裡打來的電話嗎?」

「是的。」

「那您現在馬上來吧。」

妮奇不明白埃勒里為什麼這麼興奮:「埋在地下的財寶,」她從鼻子里哼哼著,「還是個大人呢。」

「女人,」奎因先生搖出一副權威的口吻說,「根本沒有想像力。」

「如果你說的想像力就是指兩杯酒下肚就對著一堆陳年爛穀子的事兒莫名其妙地興奮不已的話,」女秘書冷冷地說,「我想你說對了。有誰聽說過女海盜嗎?」

「干海盜這行最殘忍的兩個就是女的,安妮·波妮和瑪麗·里德。」

「她們可不是什麼淑女!」

二十分鐘後門鈴響了,妮奇依舊不以為然地哼哼著,把小島的主人讓進了屋。

「埃里克森先生,真高興你這麼快就來了,」埃勒里熱情地說,「這樣我們就可以早些著手這事了……」

「你知道我來這裡的原因嗎?」探險家皺起眉頭。

「既然心照不直,就沒必要浪費時間嘛。」

「您究竟在說什麼?」

「哦,放鬆點,埃里克森。」埃勒里哈哈大笑,「如果你是對妮奇有所顧慮的話,我向你保證,妮奇知道我所有的秘密,而且她對什麼財寶並不感興趣。」

「財寶?」埃里克森不耐煩地擺了擺乾枯嶙峋的手,「這可不是我想見您的原因。」

「不是……因為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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