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發生在9月22日至23日的所謂「怪貓暴動」是自15年前哈林區發生動亂以來紐約市第一次出現這麼大規模的民眾暴動。不同的是,這一次大多數的暴民是白人,驗證了上個月市長在清晨記者會上苦苦辯白的——怪貓這個案子沒有「種族的問題」,如果說有所謂的種族恐懼的話,那也是普遍存在人類心理底層的恐懼。

研究暴民心理學的人認為「怪貓暴動」是個有趣的例子。如果說,當天大都會會館裡那一片驚恐的情緒是因為那個因歇斯底里導致精神失控的女人所引起的,她可說是扮演了那個不可或缺的煽動者角色——群眾擁戴的核心,帶頭呼喊口號及指揮行動的領導人——如果那個歇斯底里的女人是點燃炸藥的導火索,那麼,從她的角度來說,她其實又是被那些激進的「市民行動團隊」所煽動才會當晚出現在大都會會館中。這些團體在暴動發生前的「四日行動」期間,在大都會區各處紛紛成立,可是沒有人知道激發成立這些團體的是誰,至少始終沒有一個人被認定應為此事負責。

這個後來被稱做「四日行動」(雖然從開始到暴動發生共歷時六天)的短命活動,是在9月19日星期一的早報上,首先引起大眾的注意。

在這之前的那個周末,有一個叫做「街區治安維持會」的居民互助組織在下東城成立。星期六晚上,該組織在成立會議上通過了數項決議,起草了一份類似「宣言」的文件,並在第二天下午的「全體居民集會」中獲得通過。宣言開門見山,「基於正規執法機關的失職,全美國的守法公民有權自行結社以維護公共安全。」凡是居住在該區的人都有資格參加,尤其歡迎第二次世界大戰退伍軍人加入。他們組成各種巡邏隊,包括街道巡邏隊、屋頂巡邏隊和小巷巡邏隊。

此外,還以該區公寓和大廈為單位組成巡邏隊,以「捍衛抵抗近日來不斷恐嚇紐約市的不良分子」。(曾有成員抗議宣言的用詞「過激」,不過當「決議委員會」指出「帝維街和鄰近民眾向來就被看做是一群豬玀」時,過激的文字還是被保留了下來)。巡邏隊的紀律參照軍隊,巡邏人員必須配備手電筒、系臂章以及「具防禦功能的可用武器」。晚間9點開始實施宵禁,禁止兒童外出;路燈必須開到次日天亮為止;房東和商店老闆必須另外加強建築里外的安全措施。

一則新聞還說,在這段期間內,同時有三個類似的組織成立,它們之間顯然互無關係,而且也與「街區治安維持會」沒有關係。其中一個是在馬瑞山一帶,自稱為「馬瑞山安全委員會」;另一個是在西七十二街和西七十九街之間,叫做「西端義勇兵」。第三個是以華盛頓廣場為中心的「村莊家園衛隊」。

這些團體雖然在文化、社會和經濟背景上不大相同,但是組成的目的和操作的方法卻都和「街區治安維持會」出奇地相似。

那天早報的評論指出,同一個周末,四個互無關係的社會社區各自得出相同的看法,筆者懷疑,「這是否像表面看起來那樣真是一種巧合」。反市政府的報紙把責任歸咎於市長和警察局長,並使用諸如「傳統美國方式」和「保衛美國家庭的權利」這類的字眼。較有責任感的報紙則對事情的進展表示遺憾,其中有一家報社則相信「紐約人固有的幽默感終會使這些本意良好但情緒過激的人們恢複清醒」。自由派主力報紙的主筆馬克斯·斯通在社論中指出,「這無疑是法西斯主義在紐約街頭橫行」。

到了星期一下午6點,新聞播報員向他們的聽眾報道說,「自從今天早上披露了帝維街、馬瑞山、西端大道和格林威治村的組織後,至少有三打行動委員會在本市五大區域的各個社區紛紛成立。」

到晚報上市時,局勢已經是「如野火燎原,至截稿時止,行動委員會的數目已經超過上百個」。

星期二早上,報道的數字已經變成「好幾百個」。

「市民行動隊」這個詞最早出現在星期二《紐約號外報》里一篇描述這個全市怪現象的文章上。該文作者署名「飛毛腿吉米」。當溫契爾、里昂、威爾森和蘇利文等筆名在他們的專欄中指出,「市民行動團隊」(Citizens'' A Tems)的縮寫正好是「怪貓」時,因此定下了這個名稱。

周一晚上在市長辦公室舉行的緊急會議中,警察局長表示他贊成採取強硬的措施來遏止局勢繼續惡化:「我們不能讓城市裡一些阿貓、阿狗自命為警察,這是無政府狀態啊,傑克!」

但是市長搖頭:「你不能訂一條禁火令來撲滅一場火,巴尼。我們不能用武力阻止這種情況,絕對不能這麼做。我們必須做的是,想辦法控制它。」

在周二早上的記者招待會上,市長微笑地說:「我再次聲明,怪貓這個案子已經被誇張渲染到荒謬的地步,更何況警察局每天24小時在辦這個案子,民眾實在沒有憂慮的必要。惟有依賴警察當局的建議和協助,這些民間團體才能發揮更大的公益功能。普察局長和他底下各部門負責人今天整天都在局裡,願意與各團體派代表團合作,以便協調他們的活動並將之系統化,就像戰時空襲預防小組的運作一樣。」

令人難堪的是,沒有一個團體到局裡去。

星期二晚上,市長上廣播台。他一點兒也不責難或質疑民眾成立社區防衛隊的誠意和用心,不過他確信所有理智的人都會同意,他決不允許任何個人由於不信任合法當局而篡奪世界最偉大城市警察當局的權力,無論其立意是多麼誠懇:「別讓人笑話說,在20世紀50年代時,紐約市還在訴諸邊睡小鎮的治安維持會法吧。」他相信所有的人都看得出來,這種事情所隱含的危險性比一個具有殺人傾向的精神病人所可能造成的威脅還要可怕。「古時候,在正式的警察系統還沒有建立以前,民眾自組巡防隊來保護社區免遭搶劫和謀殺之禍,無疑有其必要性,但是今天紐約既然有了口碑最佳的警力,成立這種巡邏隊有什麼道理可言?」

市長表示,如果被迫使用對應的措施來保護公眾利益,那將是一件憾事。他知道這一步是不必要的:「我呼籲所有已經開始運作的團體或正在組織過程中的這種團體立刻與管區的警察聯繫。」

市長在電台的呼籲顯然無效,星期三早上,紐約市流傳著幾個最荒謬的謠言:國家警衛隊已經奉命出動;市長已經乘坐緊急專機到白宮親自向杜魯門總統求救;警察局長已經辭職;在華盛頓高地,「市民行動團隊」和警察發生衝突,造成兩死九傷等等。市長取消當天所有的預定計畫,整天接連不斷地開會。警察局的高級官員一致贊成對「市民行動團隊」發出最後通碟,要求他們立即解散,否則就會面臨被逮捕的命運。市長拒絕這種做法。他指出,到目前為止,他們並沒有任何不軌的行為,這些團體有內部紀律約束,而且確實只進行他們所宣稱的活動。再者,已經有太多的人捲入這場活動之中,不宜採取這種措施。

「這種方法可能會引發公開衝突,造成全市暴動,到時可能就必須動用軍隊。除非用盡所有的和平手段,否則我決不讓紐約市走到那種地步。」

到星期三下午,有消息傳來說,「市民行動團隊」的「中央委員會」已經決定要在星期四晚間於位於第八大道、寬敞通風的大都會會館裡舉行一場「盛大的群眾大會」。不久,市長的秘書隨即察報,這個委員會的代表要求面見市長。

他們魚貫而入,有些緊張,但是神情都相當強硬。市長和其他與會人士好奇地看著這群代表,他們似乎包括了全市各階層的人物,但是其中沒有看起來特別過激和可疑的人。他們的發言人是一個看起來像是機械工人的30多歲的高個兒男子,自稱為「傑洛米·K·法蘭克伯納」,他是一個退伍軍人。

「我們來到這裡,市長先生,是要邀請你明天晚上到我們的群眾大會演講。大會堂可容納兩萬人,現場有廣播和電視轉播,本市任何人都可以參加,這是個民主的社會,這裡是美國。我們希望你告訴我們,市長先生,針對怪貓這個案子,你已經做了什麼,你和你的手下對未來有什麼計畫。如果你的談話誠懇有理,我們保證星期五上午之前,將所有的『市民行動團隊』解散。你願意來嗎?」

市長說:「能不能請各位先生在這兒稍候一下?」

然後他就跟幕僚們一起到隔壁的一間秘密辦公室去了。

「傑克,不要去!」

「除了那些已經說過一百次的話,我們還有什麼可告訴他們的,禁止他們的大會!如果他們不聽話,就把他們的頭頭兒抓起來。」

「我不知道這個辦法行不行得通,巴尼,」——市長的一個顧問說,他是黨內重量級的人物——「他們不是流氓,這些人代表為數眾多的選票,我們最好還是因勢利導。」

其他人也都表明了意見,有的人和警察局長站在同一邊,有的人則附和那名黨內人士。

「你還沒說話,奎因警官,」市長突然說,「你有何高見啊?」

「依我看,」奎因警官回答,「怪貓絕不可能錯過這場大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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