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阿奇博爾德·達德利·艾伯內希慘遭勒殺的案子是一部九慕連環悲劇的第一場戲,場景在紐約市。

—個行動違常的城市。

住在這片佔地超過300平方英里土地上的750萬居民,突然間一同驚嚇得喪失了各自的理智。這個現象的暴鳳中心是素有「哥譚村」之稱的曼哈頓——《紐約時報》曾在情況最糟的時候指出,這個名鉢來指的是一個英國鄉村,因為居民愚昧的行徑而出名。這個典故用在紐約市並不全然是戲謔,因為實際情況可是一點兒都不好玩。因驚嚇而致死的人遠超過慘遭「怪貓」毒手的亡魂,受傷的人也不計其數。而成人們無謂的恐懼,到底會讓孩子們承受什麼樣的心靈創傷,恐怕要等心理醫生深入追蹤下一代的精神狀況之後才得以了解。

雖然後來專家們意見紛紜,然而有幾項指控是他們都一致同意的,其中之一便是指責報紙的不是。對所發生的一切,紐約各家報紙的確難辭其咎,可是,正如《紐約號外報》一位編輯所說的:「我們只是如實地告訴普通讀者有關這一事件的發生,它是怎麼發生的,發生了多久的新聞。」這樣的辯詞當然合情合理,可是卻不能解釋為什麼報紙必須把「怪貓」的行徑添油加醋地告訴普通社會大眾;不但如此,還點綴了許多被害者親朋好友悲痛欲絕的情景描述。一則新聞竟這麼賣力地處理,其目的,不用猜也知道,當然是為了讓報紙銷路更好。這個目的的確是達到了,而且令人嘆為觀止。一家報紙的發行部經理私底下甚至承認:「我們真正把他們給嚇壞了。」

廣播節目被指責為同謀。有些電台曾經聲援衛道人士,共同斥責某些電台播放的懸疑節目是美國青少年歇斯底里、行為偏差、不合群、固執己見、性早熟、咬指甲、做噩夢、尿床、神異及種種反社會行為的罪魁禍首,然而在怪貓案發生後,這些電台竟然拒絕承認其巨細無遺地報道「怪貓」的惡行有什麼不妥,他們甚至還加上音響效果……彷彿正因為報道的內容並非虛構,所以被激起的情緒反應就必然是無害的。後來有人指出——而且並非無憑無據——光是一則報道該殺人惡魔最新駭人暴行的五分鐘新聞,其戕害聽眾神經系統的效力就足以超過所有電台懸疑節目的總和。但為時已晚,傷害已經造成了。

還有一些人則將問題挖掘得更深入。這些人說,「怪貓」的罪行當中有某些特徵能夠普遍撥動人們心中的恐懼之弦,例如,他所採用的殺人手法就是其一。生命存於一呼一吸之間,斷絕氣息就是死亡,而根據他們的論點,「勒死」這種形式最能激起人類本能的恐懼。另一個特徵是,被害者都是在偶然的情況下被挑上的,也就是所謂的「隨機選擇」。這些人表示,人們只有在認為自己是為了某種目的去死的情況下才能最心平氣和地接受這項事實;但是,「怪貓」毫無規則可循地挑選他的獵物,無疑是藐視人存在的尊嚴,他讓人活得不像人,他殺死一個人就像踩死一隻螞蟻一樣。

任何方式的抵禦,尤其是以道德為名的防衛,都派不上用場,在無處可躲的情況下,產生這些驚慌的情緒也就不足為奇了。第三個特徵,那就是對這個殺人惡魔一無所知。沒有一個人能活著看他完成駭人卻又缺乏動機的罪行。至於罪犯的年齡、性別、身高、體重、膚色、習性、口音、籍貫,甚至到底他是屬於何種生物,都未留下任何線索。從所有可得到的資料看來,他最可能的身份是貓,或者,魔鬼。就是因為什麼都觀察不到,所以令人的想像力便恣意馳騁,其結果便是噩夢成真。

哲學家們此刻則胸懷世界,為當前所發生的事件提供一個可以窺探全景的窗扉,「培養世界觀!」他們高喊著。這個老舊的、上下兩端稍長而成扁橢圓狀的球體為了抗拒壓力,正在其軸上左右搖晃地擺盪著,碰觸到因緊繃而產生裂縫之處,便發生噼里啪啦的爆裂聲。

這一代人,是經歷過兩次全球性衝突才存活下來的;它是一個曾經埋葬過數百萬被亂刀砍死、餓死、凌辱致死、謀殺而死之屍骨的一代;也是在世界和平誘餌下游過時代的血腥的水域,發現自己被圍困在民族主義譏諷的鐵絲網中的一代;是不了解也不想要了解為何需瑟縮在原子彈那神秘的蘑菇雲恐懼下的一代;是無助地看著外交策士為那永遠也不會發生的世界大決戰獻計爭寵的一代;是一會兒被拉到這邊,待會兒又被拉到那邊,被人懇求、勸告、懷疑、拍馬屁、告發、解職、煽動、遺棄、永遠不得安寧、日夜分秒都是壓力和衝突的一代——是全球「神經戰」的真正受害者。哲學家們說,無疑,這一代會在神秘未知的初試其凄厲嗓音時,砰然齊聲驚嚎。在一個感覺遲鈍、不負責任、飽受威脅卻又同時充滿威脅的世界裡,歇斯底里並不是一個值得大驚小怪的現象。它已經侵入紐約市了,倘若它襲擊世界上任何其他地方,那裡的人也一樣會毫無招架之力。然而,大家必須了解,哲學家們說,人們其實是欣然地接受驚慌的狀態,而不是抗爭失敗後才對它俯首稱臣的。當一個星球已在腳下搖晃成碎片,保持理智與清醒反而是種痛苦,幻想才是避難所,才是解脫。

但是這裡有一個普通的紐約人,一個才20歲的法律系學生,他可是始終都保持清醒,而且用一種大多數人都能理解的語言敘述這個案子。

「我最近一直在研究丹尼·韋伯斯特 」,他說,「在處理一個叫約瑟夫·懷特的傢伙所犯下的棘手案件時,他說了這麼一句話:『只要還有一位兇手未能伏法,社會大眾的生命安全都將大打折扣。』如果你是住在我們這種瘋狂的世界上,有一個叫做怪貓的魔鬼開始到處亂殺人,但沒人有一點兒頭緒,而且所有人都看得出來怪貓會繼續勒死人,直到亞伯茲球場的左右露天看台都塞不滿觀眾——我是不是讓你覺得很無聊?還有,順便問一下,杜羅徹 到底怎麼樣了?」

這個學生名叫傑拉德·艾利斯·科洛德尼,他是在接受赫斯特報系一位記者的街道採訪時說了以上這些話。他的這一段話後來分別被轉載在《紐約客》、《星期六文學評論》及《讀者文摘》上;「米高梅新聞」後來也邀請科洛德尼先生在攝影機前把這段話重新說了一次,紐約人紛紛點頭說,事情大概會這麼發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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