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日

埃勒里敲那玻璃門。

書房黑著燈。

「是誰?」

很難分辨迪德里希在玻璃門後的位置。

「奎因。」

「誰?再說一遍。」

「奎因,埃勒里·奎因。」

有鑰匙開門的聲音。埃勒里把門打開,走進去,很快地把門關上,然後又用鑰匙鎖上。他在黑暗中摸索著,直到他發現窗帘是拉上的。

這時他才說:「你可以把燈打開了,范霍恩先生。」

桌上的檯燈亮了。

迪德里希站在書桌的另一邊,手上還拿著那把點38手槍。桌面上雜亂地擺著賬簿和紙張。他穿著睡衣,光腳穿著一雙皮拖鞋,臉色蒼白。

「把燈關掉,真是個好主意,」埃勒里說,「我怎麼沒想到。哦,那槍可以收起來了。」

迪德里希把槍放到桌上。

「有什麼事情發生嗎?」埃勒里問。

「沒有。」

埃勒里笑了:「剛剛這趟車開的,我想以後我做夢也會夢到。介意我把鞋子脫了嗎?」他坐到迪德里希的旋轉椅子上,伸開兩腿。

那巨人嘴角的一塊肌肉正在跳動:「我的耐性已經快用光了,奎因先生,我要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從頭到尾,現在就要知道!」

「好的。」埃勒里說。

「為什麼我會有生命危險?在世界上我根本連一個敵人也沒有,沒有這樣的敵人!」

「你有的,范霍恩先生。」

「是誰?」他那雙勞動者的拳頭,支撐著他傾斜到桌上來的身體。但是,埃勒里陷下身子,直至脖子靠到椅背的頂端。

「是誰?」

「范霍恩先生,」埃勒里搖搖頭,「我剛剛發現了一件很……確定的事情,使得我半路折回來。儘管我在一個半小時以前堅決要離開。自從上星期四下火車之後,就發生了很多事情。剛開始,它們看起來都沒有關聯,但是不久,它們之間的關聯已經大略出現,不過也只有一些非常明顯而基本的。我一直都很困擾,總覺得它們……啊……有著更深的聯繫,一種形成一個整體的……模式。我完全不知道那是什麼模式,只是有一種感覺——把它叫做直覺吧。如果你和我一樣,曾經探索過所謂的(很可笑的)人類心靈的黑洞,你也會像我一樣,有這種特殊的感覺。」

迪德里希的眼神依舊顯得冷淡。

「本來我只把它當做是自己的幻想,沒有進一步追究。但是剛才,在離開萊特鎮的路上,它像閃電般顯現出來——像閃電般顯現,是很老套的形容,」埃勒里低聲地說,「但是也沒有別的更恰當的句子,可以用來形容當時的情形。它真的像閃電般擊中了我。正所謂『晴天霹靂』。這道閃電的光,讓我看出了那模式,」埃勒里緩緩地說,「完整的、隱藏著的、了不起的模式。我說它『了不起』,是因為它的巨大。范霍恩先生——巨大,一如撒旦。黑暗天使也有她美麗的地方;魔鬼也可以為了滿足他的目的而引述《聖經》。我知道,這些話對你來說一點意義也沒有,但是我還沒有說到,」埃勒里稍作停頓,尋找合適的字眼,「它的可怕之處。」

「是誰要殺我?」迪德里希吼叫起來,「你到底發現了什麼?或想到了什麼?」

但是埃勒里還是說:「這個模式有個惡毒的特點,就是它的無可逃避。就像一把接觸到布料的剪刀,無法停止地一直剪下去,直到剪斷最後一絲。它有著完整性,不是零,就是一百。這就是我所知道的。這也就是為什麼我打電話給你,這也就是為什麼我拼著老命回來找你。沒有什麼東西可以阻止它,它必須圓滿完成。這是必須的。」

「圓滿完成?」

「走到終點。」

「什麼終點?」

「我告訴過你,范霍恩先生,是謀殺。」

迪德里希看著他,比剛才看他的時間要長一點。然後他離開桌子,走到椅子邊坐下,將頭靠到椅背。

——這個男人,只有疑惑和不確定能將他擊敗。他可以面對任何問題,只要能讓他知道真相。

「好吧,」迪德里希用低沉的聲音說,「將會有一樁謀殺案發生,而我猜我是那個被謀殺的對象,是這樣嗎,奎因先生?」

「這就像——像地心引力那樣不容懷疑。這模式現在還沒有完成,只有一件事,能夠讓它完成,也就是謀殺。當我看出了這個模式,以及這個模式的設計者,我就知道,你是唯一可能的受害者。」

迪德里希點點頭:「現在,告訴我,奎因先生,是誰計畫要殺我?」

他們的眼光穿過房間碰到了一起。

埃勒里說:「霍華德。」

迪德里希站起來,重新走到桌子邊,打開特製的雪茄盒。

「來根雪茄?」

「謝謝。」

他把桌上的打火機移到埃勒里的雪茄跟前。

「你知道嗎,」迪德里希說,「我已經做好一切心理準備,但完全沒想到謀殺這件事。不是我不願意相信你的結論,奎因先生,我一直都很敬重你的,我想當你剛到我家的時候,我已經跟你說過這點。但是如果我相信你所說的這番話,那我一定會被人家說是笨蛋。」

「我並沒有期望你會相信我剛剛所說的這些。」

迪德里希穿過藍色的煙霧看著他:「你能證明?」

「它自己會證明,我說過,它有完整的特性。」

迪德里希默然,接著他說:「這霍華德的事,奎因先生……他是我的兒子,他是不是我親生的並不重要。偵探小說我看得太多了,也嘲笑過許多作家,他們往往為了讓兒子成為小說中殺害父母親的兇手,而把孩子寫成是養子,來避開親情的血緣因素,彷彿,養子和親生兒子不一樣!其實,那種……人與人之間感情的紐帶,是由於長期地生活在一起而形成的,基本上和遺傳沒有什麼關係。我把霍華德從嬰兒扶養長大,他的細胞里有我,而我的細胞里有他。」

「我承認,我沒有把父親的角色做得很好,但天知道我己經盡了我最大的努力。但是說霍華德要謀殺我?霍華德會殺人,而殺的人是我?這太……太戲劇化了,奎因先生,太難以置信了,我們共同生活了三十多年,我無法接受。」

「我理解你的感覺,」埃勒里激動地說,「我很難過。但如果我的結論是錯的,范霍恩先生,我不會再辦案。我會……我會不再思考!」

「言重了。」

「我是說真的,完全停止。」

迪德里希開始走動,把雪茄叼成一個憤怒的角度。

「但是,為了什麼?」他說,「背後的原因是什麼?那一定不可能是尋常的原因,我給了霍華德一切……」

「一切,除了一樣東西。而且,不幸的是,這是他最想要的或是他覺得自己最想要的。」埃勒里說,「而且霍華德也愛你,他以自己為中心地愛著你,范霍恩先生,基於一些特定的前提,他要殺你,是絕對符合邏輯的。」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迪德里希大叫,「我是個直率的人,只習慣直話直說。這個你說會導致我被殺的模式,究竟是什麼?」

「我寧願霍華德在這裡……」

迪德里希往門口走去。

「不!」埃勒里跳起來,「你不能一個人上去!」

「別傻了,朋友。」

「范霍恩先生,我不知道他會如何行動,或是什麼時候行動——我只知道,可能計畫在今晚。這也就是為什麼我……怎麼了?」

「計畫在今晚?」迪德里希眼睛很快地轉動了一下,但旋即——幾乎是他轉動眼睛的同時——搖搖頭。

「怎麼了?」

「沒什麼,太離譜了。你把我搞得緊張兮兮的……」迪德里希短促地笑著,「我去找霍華德。」

埃勒里在迪德里希開門之前抓住他。

過了一會兒,迪德里希說:「你真的這麼肯定。」

「是的。」

「好吧,莎麗和我睡不同房間。但這實在他媽的很難想像!」

「再難想像,也不可能比我將要告訴你的事情來得更難想像,范霍恩先生,請繼續說下去。」

迪茲說:「發生今天晚上的事之後,在你離開以後,莎麗很緊張,我從來沒見她這麼緊張過。她在樓上告訴我,她有事情要跟我說,是有關——她說——有關一件她已經瞞了我很久、她不想再瞞下去的事情。」

——太遲了,莎麗。

「是嗎?」

迪德里希瞪著他:「別告訴我你也……已經知道……知道這事情?」

「那她最後還是沒告訴你,是嗎?」

「我想,那時候我還在為那項鏈的事情難過。坦白地說,當時我實在承受不了進一步的刺激,我要她再等一等。」

「我不是指這個,范霍恩先生!剛剛困擾你的,究竟是什麼事情?」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奎因先生?媽的,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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