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奎因新探案 探案四 泣血的畫像

納其塔克是這樣一種地方,就是當穀倉犯了霉病,攀牆薔薇爬滿了蜿蜒路旁的圍籬里,你可以在這裡找到這世界上姓卓馬頓的、姓伊瑪斯的、姓安格斯的人。夏天,荒蕪的小山丘上一些大孩子們在樹下繪街景、操作打字機並在這光禿禿的舞台上喃喃一些寫得並不怎麼完美的台詞。這裡的人比較偏愛蘭姆酒而不是麥酒,但蘋果白蘭地又比蘭姆酒受歡迎,此外他們大多數都很有名、很迷人而且很健談。

埃勒里·奎因先生到納其塔克來是應珍珠·安格斯的邀請,來品嘗她的圓餅以及觀賞她的戲——《坎荻妲》。他外套也沒脫,就坐在陽台上,喝著蘋果白蘭地,聽著這位偉大的女性訴說馬克·卓馬頓遇到他的咪咪的故事。

似乎是卓馬頓在曼哈頓上方的伊斯特河某處畫水彩畫,在下方的一個屋頂上出現一位年輕的黑女郎,鋪了一條毯子之後,她褪去衣服,躺下來享受陽光浴。

過了一會兒卓馬頓向下大喊:「你,你這女人,那邊那個!」

咪咪坐起來,嚇著了。卓馬頓倚著欄杆揮著手,他濃密的金髮成簇,他醜陋的臉孔像一隻破爛的柿子。

「轉過來!」卓馬頓用可怕的聲音吼著,「這一面我完成了。」

埃勒里大笑:「他說得真有趣。」

「但這不是這個故事的重點,」安格斯抗議,「當咪咪看到他手上拿著的畫筆時,她柔順地翻了身;而當卓馬頓看到她在陽光下的黝黑背部時——呃,他拋棄了他的太太,一個很明理的太太,娶了這個女孩。」

「啊,這麼衝動。」

「你不了解馬克!他是個懷才不遇的人。咪咪對他來說就是美的化身。」顯然,這不會是什麼貞婦烈女一類的故事。至少在納其塔克的上流人士中,最起碼有四個人,就算不是公開的,也願私下為咪咪的貞節做見證。

「除此之外,他們基本上都是正人君子。」女演員說道,「而且卓馬頓是如此高大又有男子氣概的人。」

「卓馬頓,」埃勒里說著,「很奇怪的姓。」

「英國人。他的父親是個遊艇駕駛員,好像還是什麼貴族之類的末裔,他的母親是個非常傳統的人,她認為安妮女皇之死是這個國家的大災難,也正因為如此才結束了斯圖亞特王朝。至少,馬克是這麼說的!」安格斯慨嘆。

「他做這事不是對他第一任太太太殘酷了一點?」埃勒里問道,他比較刻板。

「喔,也不盡然!她知道她抓不住他,而且她還有自己的事業要費心。他們還是朋友。」

隔天晚上,坐在納其塔克的劇院里,埃勒里發現自己正凝視一個他有記憶以來所看過的最優美的女性背部。沒有任何東西敢奢望沾上那完美無瑕的肌膚。那赤裸黝黑的皮膚閃閃發亮,幾乎蓋過了舞台,蓋過了安格斯小姐,也蓋過了蕭伯納先生老掉牙的台詞。

燈亮了之後,埃勒里從神遊狂想中清醒過來,發現他前面的座位已經空了,他滿腹心事地起身,那樣的背部闖進一個人的生命只會有一次。

在走道里他遇見了埃米莉·伊瑪斯,小說家。

「聽著,」埃勒里說道,「我曾在一個宴會上有人介紹認識的你。最近好不好,伊瑪斯小姐,你認識全美國的人,對不對?」

「只除了叫瑞得維奇的那個家族。」伊瑪斯小姐回答。

「我沒有看到她的臉,該死。但她有淡褐色的肩膀,茶色的漂亮背部……你一定知道她!」

「那個,」伊瑪斯小姐沉思,「應該是咪咪。」

「咪咪!」埃勒里一下子變得很憂鬱。

「好啦,來吧,人群聚集最多的地方就可以找到她。」

咪咪就在休息室里,被七個無語的年輕人包圍著。她靠著紅絲絨的椅子,那黑漆般的秀髮,孩童般的眼睛,柔軟露背的晚禮服,使她看起來像個波里尼西亞的女皇。她是那麼美。

「讓開,你們這些臭男人。」伊瑪斯小姐驅散了那些奉承者,「咪咪親愛的,這裡有個叫做奎因的人,卓馬頓太太。」

「卓馬頓,」埃勒里呻吟,「我痛恨的金髮人。」

「至於這個,」伊瑪斯小姐由齒縫中擠出來,「是陰魂不散的人,叫波克。」

這似乎是個很奇特的介紹方式。埃勒里跟波克先生握著手,一面尋思是否需要加上一個微笑或是乾咳。波克先生是個蒼白瘦削的人,擁有一張古威尼斯人的面孔,看起來好像他只是硬要插進一腳。

波克先生笑著,露出一排銳利狡詐的牙齒:「伊瑪斯小姐一直是我忠實的仰慕者。」

伊瑪斯小姐不理他:「奎因愛上你了,親愛的。」

「真好。」咪咪輕輕地往下看,「你認識我丈夫嗎,奎因先生?」

「噢。」埃勒里應聲。

「我親愛的先生,這沒有一丁點兒的用處,」波克先生說,又露出他的牙齒,「卓馬頓太太是個很稀有的人,沒人能讓她不愛她的丈夫。」

美麗女郎的美麗背脊拱起來了。

「走開,」伊瑪斯小姐冷冷地說,「你很討厭。」波克先生似乎一點兒也不介意,他鞠個躬彷彿還帶著敬意離開,卓馬頓太太則筆直坐著。

《坎荻妲》的演出成功,安格斯熱力四射。埃勒里徜徉在陽光下,享用了堆積如山的小溪鱒魚和圓餅,還好幾次看到咪咪·卓馬頓,所以那個星期過得很快樂。

第二次看到她的時候,他正躺在安格斯的碼頭上,在湖裡垂釣他的美夢。有條大魚來了,幸運地掙脫了他的鉤子——她從魚線下方冒出來,濕淋淋地,穿著一身微微發亮的緊身泳衣。

咪咪對他大笑,轉過去,弓起身頂著碼頭,然後朝向湖中央的大島射出。一個肥胖又有胸毛的男人在一艘划艇上釣魚,她快樂地對他招手,他也對她微笑,接著她又加速前進,她的裸背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然後,彷彿她游進了一張網裡,她停了下來。埃勒里看到她突然一扭,踢水,在海島邊的波浪里載沉載浮。

波克先生站在海島地沙灘上,倚著一根奇形怪狀的手杖。

咪咪潛下去。當她再度出現時她突然轉變方向,朝向海島東端的小海灣游去。波克先生也開始走向海島東端。咪咪又停下來……過了一會兒,看得出來是放棄了,她又慢慢地游回岸邊。當她濕淋淋地從湖裡出來時,波克先生就在她面前。他直挺挺地站著,她從他身邊走過就好像他是隱形人一樣。他緊張地跟著她走進樹林里。

「到底,」那個晚上埃勒里問道,「這個波克是誰?」

「喔,你見過他了?」安格斯遲疑了一下,「馬克·卓馬頓的寵物之一。一個政治難民——有關這部分他不肯明說。卓馬頓收藏這種人就像老女人收藏貓一樣……波克——相當令人害怕。我們別談他。」

第二天,在埃米莉·伊瑪斯的住處,埃勒里又見到咪咪了。她穿著亞麻短褲和一件華麗的背心,剛剛和當地的醫生,強健灰發的法羅醫生,打完三局網球。她漫步走出球場,笑著,對著躺在草地上的埃勒里和伊瑪斯小姐揮手,然後邊甩著網球拍邊走向湖邊。

突然間她撥腿奔跑。埃勒里坐起來。

她拚命地跑,越過一片苜蓿田,網球拍掉了也沒有停下來撿。

波克先生沿著樹林的邊緣,快步地追隨著她,那根奇形怪狀的手杖在他手臂下方。

「我覺得,」埃勒里慢慢地說道,「應該要有人去教訓一下那個傢伙——」

「請躺下來。」伊瑪斯小姐如此回答。

法羅醫生擦著脖子走出球場,立刻就止步了。他看到咪咪跑著,也看到了波克先生快步跟在她後頭。法羅醫生的嘴巴使勁一閉也決定追上去。埃勒里站了起來。

伊瑪斯小姐摘了一朵雛菊:「卓馬頓,」她輕柔地說,「並不知道,而且咪咪是個勇敢的孩子,她瘋狂地愛著她丈夫。」

「狗屎,」埃勒里說著,注視著那三個人影,「如果這個人是個危險人物,那卓馬頓應該早就知道了。他怎麼可能會這麼盲目?顯然每個在納其塔克的人——」

「馬克這人很特別,他的缺點和優點一樣多。如果這事被挑明,他會爆發出全世界最妒忌的脾氣來。」

「請允許我失陪片刻。」埃勒里說道。

他邁步走向樹林。在樹下他停下來,傾聽著。不知何處傳出一個男人的喊叫聲,濃濁地、無助地、卻又反抗地。埃勒里點點頭,捏響指關節。

在回程的路上,他看到波克先生跌跌撞撞出了樹林。他的臉孔抽動著,鑽進一艘小艇,亂槳劃向卓馬頓的小島。跟著法羅醫生和咪咪·卓馬頓出現在眼前,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我相信納其塔克每一個強壯的男人,」當埃勒里再度回到伊瑪斯小姐的身邊時,她冷靜地說道,「在這一個夏天裡都會揍波克一頓。」

「為什麼沒有人乾脆把他趕出城去?」

「這人是只怪鳥,就肉體上來說,他徹頭徹尾是個儒夫,從不敢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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