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六月九日

整日下著小雨。導雨的檐漏在窗邊靜靜歌唱。庭院一隅柔軟的土壤、水灘微漪的波紋、跳躍不停的小青蛙……恰似躺著斷手的洋娃娃之童話世界。我的情緒也鎮靜了。

撐傘外出,從懸崖上俯瞰市區——貧窮勞工的市區。

鉛色屋頂現在全都濕濡了,鍊鋼廠巨大的建築物泛著黑光,樹林般的煙囪也一支支孤獨的矗立雨空中,憂鬱的排放出黑煙。濃煙和水蒸氣,低垂的雲層。

我喜歡有雨的日子。如植物一般,滲入體內的水氣溫潤了我的心。

重新閱讀在補習中所學的哈代的短篇小說。浮現霧中的白花,北國港都的魚腥……

對我而言,野末老師是什麼呢?我又做過些什麼呢?現在仍能鮮明感受到他的表情、語氣,甚至呼在我臉頰上的氣息,但,我的心扉已經封閉,我只能以平靜的好感迎接對他的回憶。

自他以醜陋的姿態浮在冰冷水中的瞬間起,已經是「不會動的外人」了。很不可思議的,我的心絲毫未動!似乎從那時起,我無可收拾的熱情已忽然絕跡,從野末老師變成醜惡的「物體」起……

也許我真的是冷酷的女人也不一定,也許我無法真正愛上別人也不一定。壽利就時常對我說我很冰冷!她總是以激烈的身心需索著我,而我只是等待,任她所為,卻不忽略掉她美麗的任一瞬間!

二十七日,小村回去後,我們以從未有過的激烈相互需索著。那樁不幸的事件讓我們瘋狂,為了苦悶的壽利,我必須給她一切。

「我美嗎?你喜歡我嗎?」

在我狹窄的房裡,放下窗帘,壽利那妖精般眩惑的肉體不停需求著我的愛撫,她渴望知道我一切的秘密。

或許有短暫的時間我曾喪失意識!

「為什麼叫小村?為什麼?」

我叫過小村了嗎?為何叫她?

壽利無數次要我發誓對她的愛。對野末老師的愛是情慾,而和壽利的愛完全不同,可是,如今已非只是甜美、清純的愛了,那已變成激烈的情慾。知道這點時,我已經無法再避開了。

索多瑪之愛……地獄的美酒……我們已被強制的往深淵掉落,無法停止……

午後,小村的哥哥來了。我見過他兩、三次,印象中他是年輕有才能的人物。

「這樁事件以你為中心,尤其是二十五日,你至被害者住處這點最為重要。」

——你有不在現場證明,為了早日逮捕兇手,何不坦白告訴我呢?你到底下了何種決心?打算做什麼?

我有沉默權。雖然對這人有好感,卻不能說。

「不錯……對年輕女孩來說,這是很冒昧的問話。」

憤怒,不耐煩的眼神逐漸轉為柔和,眼角浮現笑意。

「妹妹也非常擔心呢!她想來找你,卻怕你現在心情很沉重,所以沒來。」

背叛……我並非背叛小村,可是,我害怕見到她。

沒有不在現場證明的只有壽利和楯。楯那天可能抱著殺死野末老師的念頭而來找手槍,卻未找到。剩下的,只有壽利了。我笑出聲。

「可是,壽利比楯更晚到我家呀!」

小村釣一也笑了。「你記得很清楚嘛!沒錯。但是,或許是二十五日以前就帶走了手槍……」

「若是這樣,她二十五日就沒必要來我家了。」

「可能是覺得你若尚未出門,要設法阻止你吧?」

無論如何,我必須救壽利。

「我知道壽利為了我而想殺死野末老師,而且和楯一樣的至二樓去拿手槍,卻未找到,於是立刻趕至野末老師的住處,可是老師和我都不在,只好回家了。壽利不會對我說謊,再說,她若真的殺死野末老師,也不會瞞著我。」

「真是的,又是同樣的話。你自己呢?」

「二十五日早上,上學之前我去拿手槍,但是手槍已不見。」

小村釣一茫然若失。我有些歇斯底里的笑了。

「你打算殺他?」

「是沒有如此明確的意志,只不過,那天想帶槍在身上。」

「這麼說是二十四日,或在那之前有人帶走了?你下決心在二十五日以後就不去被害者住處是哪天?」

「不記得了。可是告訴壽利是二十三日。」

「你家人呢?」

「同是二十三日。對小村和楯也是。」

「二十三日有誰來訪?」

「好像沒有。」

「二十四日的來訪者有楯、鷹場和家妹。若將你家人除外,則帶走手槍的很可能是這三人之一。但,楯和南方壽利一樣,二十五日時手上仍無槍,而鷹場不知手槍的藏處。這麼說,有可能是家妹了。」小村苦笑。

「你可不能這樣說。小村一直和我在一起,並未上過二樓。何況高子那幾天正在打掃二樓!」

沮喪的表情忽然轉為暴躁。「有人說謊!不,每個人都說謊!即使是你,也隱瞞著什麼吧?」

我沉默不語。

小村釣一不好意思的臉紅了。「抱歉!你一定覺得我很討厭吧?」

「不,這是你的工作職責。」

「真希望能和妹妹一起來你家拜訪,而不是為了這種事。」他眩眼似的看著我。

小村釣一是很專註的警察人才。他們兄妹都會有光明的未來。

「真的?我很歡迎。」

六月九日

下著靜謐小雨的星期天。母親從早上就一直縮在被窩裡打盹,她說我臉色不佳,別胡思亂想。

真的是該堅強些,但是,體力卻像完全消失,今天也是無所事事的躲在房裡——我已失去年輕的恢複能力。

小村的哥哥今天也來了,問很多問題。典子也被訊問,不知問些什麼內容?

典子總是顧慮著我,我們彼此毫不觸及該件命案之事,但是只要面對面,彼此心意就相通了。我認為就算為了典子犧牲也不惜,典子一定也是同樣想法。若是這樣,彼此應該坦白商量才對,可是,我害怕真相大白,如果可能,希望事件永遠陷入膠著……

典子可能還未注意到吧!她在不知覺間把校徽掉落該處。還有,那天晚上,我偷偷拿來她的制服,把校徽別上。當時,在朦朧的意識中,我強烈感受到制服的氣息。只有典子會輕輕抱住我、凝視著我,所以為了典子,我必須繼續說謊,就算為此受罰也甘願!

小村釣一詳細問及我和野末老師交往之事。由於這點並沒什麼好隱瞞,我也詳細說明。

「關於停止補習之事,野末說過什麼嗎?」

「他說希望我能信任他,繼續讓典子補習。」

野末老師似在日記里記有對我抱持妄想之語,小村釣一要我說明這點,但,很遺憾,這並非能告訴他之事,所以我沒回答。

坦白說,我痛苦的真正原因在於庸次郎的態度。從那時以來,庸次郎不再能平靜的面對我,我們之間已產生了二十年來從未有過的隔閡。

為何他不相信我的清白呢?

我不顧羞恥,想告訴他發生的全部之事,以及我和野末談話的全部內容,但,他卻冷冷的避開我。我從未像此時這樣深愛著庸次郎,如果他希望,我也能很高興的獻上自己的身體。假如失去庸次郎,我倒不如成為惡魔的俘虜算了。

到目前為止,我之所以會持續拒絕庸次郎的求婚,乃是為了過去之罪孽。御廚並非只是對國家前途悲觀而自殺,而是因為突然知道我對庸次郎的感情一直沒有改變過。

御廚的老朋友戰後不久來訪,在酒宴中談笑回憶往事之際,忽然說出了年輕時代的我和庸次郎的事。當時我雖怔了一下,但是想到已是很久以前的事,御廚應該也不會太在意才對,就沒放在心上。

可是,我錯了。御廚深愛著我,他很熱情,做事一向貫徹到底,一輩子可說只認識我這個女人。也因此,知道我愛別人,而且是庸次郎時,受到的打擊也極大,他責備我,憤怒得全身發抖,甚至有生以來第一次打我。最後,又淚流滿面的要我忘掉庸次郎。

但,我沒辦法任意說謊,也不能背叛庸次郎和我的愛,不管人家怎樣說,我都不會說出「死心」之類的話,我只能說到現在為止我已盡到為人妻的義務,今後也打算繼續這麼做。

這是何等冷淡的話啊!御廚在預測國家前途灰黯,又遭受身為妻子的我所背叛,終於選擇用手槍自殺之途。

那把手槍如今又擊倒年輕教師!

我就是那樣罪孽深重的女人,婚姻的開始就已是虛假,我將唯一的丈夫置於心中,卻持續背叛外在的丈夫。但,在對御廚的回憶未消失之前,我無法沉醉於和戀人結婚的幸福中,那樣,會受神的懲罰……我一直這樣認為。

然而,仔細一想,我之所以能過著這樣自在的寡婦生活,全靠庸次郎不變的愛。雖然嘴巴未說出,但是我們總是隨時相互確定彼此摯愛的眼神。

庸次郎的愛似已將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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