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至今,我仍然經常夢見,有關毛沼博士的意外死亡,那個事件對我而言,猶如鬼魅般纏繞不去。而且,之後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待我如父親般的恩師——笠神博士夫婦,竟然毫無預警地自殺身亡,更讓我震驚得,宛如失去靈魂的軀殼,甚至欲哭無淚。
直到漸漸恢複精神後,閱讀了博士署名給我的唯一一封遺書時,我又再度陷入了,無底的絕望深淵中。心中盼望立刻追隨博士夫婦的後塵,遠離這世間的紛擾,卻又必須隱忍住這樣的念頭。
當時的我,受到了警察單位以及新聞記者的百般糾纏,心中痛苦艱難,卻仍堅守博士的遺願,堅持必須在一年過後,才能公開博士的遺書。也因此,我遭受到世人的種種誤解與批判,但仍然不為所動。
對我而言,那一年的時間,竟是如此艱辛、如此鬱鬱寡歡、如此悲傷、如此消沉……我只能靜待時間的流逝。
在恩師笠神博士夫婦的一周年忌日,我終於能在這裡,公開發表博士的遺書,也讓長久以來心中的負荷,得以獲得些微的紓解。
在發表博士的遺書之前,就依事件發生的順序,先從毛沼博士的意外死亡事件說起吧。
二月十一日,也是開國紀念日那一天。當天氣候酷寒,清晨六點鐘的時候,氣溫已經下降至零下五點三度,是東京地區少有的低溫現象。我因為前晚的飲酒過量,再加上學校休假,以及寒冷的天氣,於是蒙著棉被,沉睡到了早上九點左右。
「鵜澤先生。」突然枕邊似乎傳來呼喚的聲音。
我伸出頭來,看見了宿舍舍監老太太蒼老的臉龐,正以懷疑的眼神盯著我瞧。也許是那神情太過嚴肅了,逼得我忘記了寒冷,立刻起身下床。
「有什麼事嗎?」
結果,舍監老太太默默地遞來手中的名片。而映入眼帘的名片稱謂,竟是S警察局的某某刑事警察。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我的內心惶恐不已,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需要找警察來處理的壞事,還是因為我的散漫、雜亂,惹得舍監老太太不髙興呢?
老太太以試探的眼神,再度望著我說:「不知道有什麼事,總之就是要找你。」
我急忙換好衣服,隨意整理蓬亂的頭髮,便邁步往樓下走去。一位穿戴整齊,感覺時髦、新潮的年輕男子,正站在樓下。原來他就是S警察局的刑警。
「鵜澤先生嗎?你知道嗎,毛沼博士已經死了……」
「啊!……」我驚訝得身體為之一震,簡直無法置信。
昨天深夜,我還親自送了毛沼博士回家,並親眼見到他回寢室睡覺後才返家。再過兩個月,我就是醫學系三年級生,當然明白,何謂病危的徵兆。昨晚的毛沼博士,僅僅是酒醉,完全沒有任何病痛的危險徵兆。博士雖然已經五十二歲了,但是,卻比我們這些年輕小夥子,顯得更有朝氣,身體硬朗,沒有絲毫毛病。
看見我吃驚的模樣,那位刑警笑著說:「是你昨晚送他回家的嗎?」
「嗯。」我獃滯地點了點頭。
「我們還有些事情,想弄清楚,想麻煩你跟我來警察局一下。」
「難道……毛沼博士是被殺害的嗎?」
既然不可能是病死,於是,我就把腦海中浮現的疑問,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刑警那身時髦的服裝,彷彿頓時變了樣,他以銳利的眼神望著我:「到警察局再慢慢說吧,總之先走一趟吧。」
就這樣,我就在迷迷糊糊的狀態下,被帶到了3警察局。等了一會兒,隨即被帶到了調査室里。一位頭髮剪得極短、肩頭壯碩得像似刑警的人,就面對著劣質不堪的桌子坐著。雖然沒有任何人,提及他的稱謂,但詢問的一往一來間,終於明白,那個人競然就是警察局長。
「聽說是你昨天晚上,送毛沼博士回家的?」局長又開始剛才那位刑警的問話。
「嗯!……」我依然使勁點了點頭。
「大概是幾點鐘的事呢?」
「應該是十點過後吧。」
突然間,我想起了博士寢室里,那個掛在牆上的時鐘。
「我記得離開房間時,確實是十點三十五分。」
「那麼,離開會場時呢?」
「因為距離會場,僅有十分鐘的車程,所以,離開會場的時候,應該是十點二十五分左右吧。」
「那是個什麼樣的聚會啊?」
「是歷屆畢業於S髙校的醫學系學生的校友會。」
「共來了幾位呢?」
「來了有十四、五名學生,還有毛沼博士與笠神博士兩位教授,另外,還有一位助教和助手,雖是畢業校友,卻有事未能參加。」
「在會場時,發生過什麼奇怪的事嗎?」
「沒有。」
此時,我又想起了毛沼博士與笠神博士,兩人的互動一反往常,似乎刻意地避開交談,但是,我覺得沒有特別需要提出說明,所以,也就沒有再提及了。
「當時毛沼博士看起來正常嗎?」
「嗯。」
「他喝了很多酒嗎?」
「嗯,喝了很多。」
「到底喝了多少酒?」警察局長仔細訊問,「是否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呢?」
「沒有,還沒有到那種地步。他回到家中,還能自己換上睡衣,然後跟我說:『謝謝,你可以回家了。』這才去睡覺的。」
「每次都是由你,送毛沼博士回家的嗎?」
「不,並不是這樣的。因為毛沼博士的家,就在我的住所附近,所以,大家要我送博士回去的。」
「毛沼博士與你,是最早離開會場的嗎?」
「不,笠神博士最先離開的。」
「有人送他回去嗎?」
「沒有,因為笠神博士沒有喝太多的酒,所以,並沒有醉得一塌糊塗……」
「可不可以再仔細描述一下:從毛沼博士回家後,到就寢這段時間裡,所發生的事情?」
「好的。下車以後,我扶著已經爛醉如泥的毛沼博士,從玄關進到屋內,博士立刻一屁股坐在地上,接著從屋內走出了管家,我對他說:『對不起,麻煩請將博士扶進屋子裡。』」
「在玄關的時候,只有管家而已嗎?」
「不是的,還有女傭,是女傭幫著博士,把鞋子脫掉的。」
「他的學仆不在嗎?」
「不在,因為聽位學仆請了三天假回家了——於是,她們拜託我扶住博士的頭部,然後,管家和女傭扶住腳,就這樣抬著,走進了寢室里。」
「當時,寢室里已經開著瓦斯暖爐嗎?」
「沒有,並沒有開著。進房後,管家才將暖爐點著,博士還抱怨說:『應該早些開著暖爐,否則冷得沒辦法睡覺啊!……』然後搖搖晃晃地,開始脫掉外衣。」
「然後換上睡衣,就入睡了嗎?」
「是的。」我點點頭,又想起某件事情,不知道該說不該說,但最後還是決定說了。
「當時,毛沼博士神志不清地,從上衣或褲子的口袋裡,掏出了許多東西,然後放在旁邊的桌子上,唯有一樣東西,博士伸手進口袋時,突然間身體像觸電般僵住了,為了怕我們瞧見,於是快速地藏進了枕頭下面。」
「那是什麼東西呢?」
「是一把小型的手槍。」
「啊,博士以前就有攜帶槍支的習慣嗎?」
「我不清楚,不過昨晚第一次見到。」
局長點點頭,以對我的毫不隱瞞表示稱許。
「另外還有什麼感覺奇怪的事嗎?」
「沒有了。博士換好睡衣後,就立刻鑽進被窩裡了。接著,他就要我回去。」
「然後你就立刻回去了嗎?」
「嗯!……」我停頓一會兒又接著說,「但是,由於我是第一次,來到毛沼博士的房間里,所以忍不住好奇心,向四處張望了一、兩分鐘吧。」
「只是張望而已嗎?」
「因為書桌上堆著稀有的原文書,和學術界的雜誌,所以,我忍不住就翻閱了一下。」
「只翻了書嗎?」
「是的,絕對沒有去碰其他的東西。」
「然後,你就走出房間了嗎?」
「是的,我在房間時,管家和女傭,正在整理博士脫掉的衣物,然後,她們各自手裡拿著衣物,隨著我走出了房間。」
「那時瓦斯曖爐是開著的嗎?」
「嗯,應該是的。」
「你走出房間時,博士正在睡覺嗎?」
「好像是半睡半醒間吧,嘴裡似乎正在喃喃私語,躺在枕頭上的頭,不斷地在左右搖晃著。」
「他是不是曾經起來過,然後將房間的門鎖上呢?」
「我沒有注意到。這個……房間的門鎖上了嗎?」
局長並沒有回答我的詢問,而是繼續訊問我:「當時,管家是否將電燈熄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