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鳥的嘆息——二川家殺人事件

無論你多努力地保守秘密,只要一遇上新聞記者,秘密還是立刻就會被揭穿的。

話說擁有子爵身份的二川重明,在靠近日本阿爾卑斯山山脈的乘鞍岳山頂,買了數萬公畝的土地,不僅如此,還找了幾十個工人,動手挖掘當地的大雪溪,這件事對媒體來說,絕對是條值得報導的大新聞。

如同子爵的頭銜一般,二川家雖然只是俸祿六、七萬石的小諸侯,但自德川幕府時代以來,家境就相當富裕,再加上明治維新之後,善用投資理財之道,如今在諸多貴族中,也算是屈指可數的富豪人家。

然而,負責當家主事的二川重明,今年雖然已經二十八歲了,卻對經營自家事業毫無興趣,從帝大文學院畢業之後,就一直躲在家裡,足不出戶,個性既古怪又孤僻。這個怪人,現在卻在三千公尺高的山上挖大雪溪,也難怪報紙會將這件事,當做笑話似的大肆報導。

野村儀作是二川重明唯一的朋友,和他同時畢業於帝大的法學院,他繼承父業成為律師,不過目前,他還在某個學長的事務所里實習。前些日子,當他遇見學生時代的酒肉朋友時,當場就因為二川重明的事,被大家挖苦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野村的這些酒肉朋友,在提到二川重明的時候,總是以「你那個貴族朋友」來代替他,雖然這句話,在他們這些好朋友之間,代表了一種黑色幽默,但同時也說明了:他們對「貴族」這個字眼,有著羨慕和輕視的矛盾情結,這點野村倒是清楚得很。

因此,野村並不喜歡他的朋友談論二川重明,因為他並不認為:自己擁有二川重明這個朋友,是什麼值得誇耀或丟臉的事,對二川他也不是特別尊敬或輕視,所以,對大家總是喜歡扭曲他們兩人的關係,野村便顯得有些不髙興。

野村和二川的個性完全相反,野村是個非常開朗的人,二川卻喜歡鑽牛角尖。他們倆之所以成為朋友,不是因為不同的個性或身份地位,而是因為家族淵源。

因為二川重明已經過世的父親二川重行,和同樣已經作古的野村的父親野村儀造,從小就是同學,後來,野村儀造還擔任過二川家的法律顧問。就是因為有這層關係,所以,野村和二川從小感情就非常好,在小學時就是同學,中學雖然不同校,但後來就讀帝大時,雖然不同系,他們也會相約見面。即使在不同的學校就讀,他們還是互有往來,可以說是世交了。

畢業之後,野村儀作的生活相當忙碌,所以,就沒辦法和以前一樣,經常去探望二川重明,但因為野村是二川唯一的朋友,再加上父母都已經過世,所以,寂寞的二川經常利用信件或電話,邀請野村儀作來訪。野村因為知道二川的朋友不多,所以,偶爾也會應二川之邀,前去拜訪他。

他們兩人的關係,大概就是這樣。然而,二川重明開始挖山的這件事,卻害得野村經常被他的朋友挖苦嘲笑。

「喂!你那個貴族朋友,是不是想剷平日本阿爾卑斯山?」

「他挖雪到底想幹什麼啊?」

「你那個貴族朋友,是不是瘋了?」

這三個算是朋友最經常問的問題了。

由於第一個問題毫無意義,單純只是想挖苦野村,所以,他只能苦笑以對了。

第二個問題還算稍微具有意義,因為它除了挖苦之外,還摻雜了幾分好奇,試圖打聽二川挖雪溪的目的。

至於挖掘雪溪的目的,由於二川重明並沒有出面解釋,結果,當然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了。有人說他是在找礦脈,有人說他想挖溫泉,還有人說他想鋪設登山鐵路……當然,野村完全不相信這些說法。因為二川重明對經營鐵路、溫泉或礦業等行業,根本就沒有興趣,而且,他一點也不喜歡爬山,他大概沒爬過五百公尺以上的山吧!

但是野村和大家一樣,對二川開挖日本阿爾卑斯山上大雪溪一事,也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所以,他只能以「不知道」來回答第二個問題。

至於第三個問題,讓他最不高興。所以在一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野村儀作也難免面帶難色。

因為他心裡也偷偷地擔心:二川是不是真的瘋了?二川從以前就一直很瘦,疑心頗重,而且很膽小,細皮白肉的他,頗有貴族的氣質,在充滿懷疑的眼神里,卻又帶點哲學家深思的味道;畏縮的態度中,卻又有些悠哉洒脫的感覺。但這兩、三年來,他整個人卻完全變了。

聽說好像是因為嚴重失眠,整個人瘦成皮包骨頭,只有頭愈來愈大,滴溜溜轉個不停的眼睛裡,散發著異樣的光芒,好像一直在害怕什麼似的不停顫抖。

從這些癥狀來看,很明顯是嚴重的精神衰弱,但由於他的行為和說話,並沒有出現嚴重的矛盾情形,所以,野村也就稍微放心了。但是自從聽說他買了乘鞍岳的雪溪,還開始挖山,野村不得不開始認為:二川重明真的是瘋了。

山上的雪即使到了盛夏,都不會完全融化,要想挖掘寬達數千公畝、深達好幾丈的大雪溪,難如登天,絕不是人力可以完成的。有句話說「萬年雪」,大雪溪的雪也許不到萬年,但是,大概也有幾世紀沒有融化過了!再說探究古雪之下的秘密,也不是人類應該做的事吧!二川又想在這道神秘之門的背後,悄悄尋找什麼呢?

二川重明完全不顧家人反對執意挖山,就連唯一的朋友,他也不肯透露其中的原因,看到這樣一意孤行的二川,野村也只能相信他是真的瘋了。

野村這麼回答朋友的第三個問題:「嗯!他大概是瘋了!不過,應該是有什麼目的吧!……」

七月的下午五點,太陽還是火辣辣的,野村儀作剛睡完午覺,坐在藤椅上閱讀晚報,此時才從報上得知,二川重明自殺的消息。

一看到「自殺」的報導時,野村心想:他終於還是做了。下一刻,他覺得自己好像懸在半空中,看見二川重明那張頂著大頭、眼睛滴溜地打轉、充滿妖氣的臉龐。

野村儀作覺得非常不舒服,並不是因為對朋友的死感到哀悼或悲傷,而是覺得很恐怖,好像自己被拉進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墓穴。

他好像被困在沉重的鉛灰色空氣中,連呼吸都忘了。但是,伴隨著深深的嘆息,悼念死去朋友的哀傷一擁而上。自從二川重明開始挖掘乘鞍岳的大雪溪之後,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因為嚴重的失眠和食慾減退,人更是整整瘦了一大圈兒,他焦躁的樣子,實在讓人看不下去。野村儀作一直擔心:他要不就是會發瘋,要不就可能自殺。

答案終於在開挖大雪溪的第十三天,以自殺的形式出現了。身為二川重明唯一的朋友,野村儀作對自己無法阻止,二川自殺一事,深感自責,內心一直責怪,自己不夠關心他。

在此同時,野村儀作發現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二川家的人競然沒有告訴他,二川重明自殺的事。

他又看了一次晚報:

自從開挖乘鞍岳大雪溪之後,一直問題不斷的二川子爵,始終苦於嚴重的精神衰弱,今天上午十點,被發現全身冰冷地死在卧室。二川子爵的死亡原因被懷疑:是吞服了過多的安眠藥,他是企圖自殺還是誤食,原因尚不清楚,據推測可能是前者。子爵家否認自殺的說法,試圖隱瞞此事。

報社大概是顧及二川家貴族的身份,並沒有寫得太煽情,整件報導非常簡單明了。報上寫著屍體被發現的時間,是在上午十點,卻到現在都沒有通知野村,這實在太奇怪了。

尤其報上說子爵家試圖隱瞞此事,所以才沒有公開發表嗎?不過,就連二川子爵生前唯一的朋友都不通知,實在說不過去,既然是自殺不是意外,搞不好還有遺書,要給野村看呢!

野村儀作忽然想起重明那個胖叔父——二川重武,指揮著家僕做事情的樣子。父母雙亡,沒有娶妻,當然也沒有子嗣的重明,叔父就是他唯一的親人。二川重武是重明的祖父——二川重和的小老婆所生的,和二川重明的父親重行,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年紀和二川重行相差十歲,所以,並沒有大重明太多,今年大概有五十二、三歲了吧!他和重明完全不同,臉形圓潤紅光滿面,前額有點禿,看起來就是個好色的傢伙。

二川重明非常討厭這個叔父,野村當然也不喜歡他。因為這個叔父,年輕的時候放蕩不羈,完全沒有貴族的氣息,一身江湖味,雖然油嘴滑舌,非常懂得討好人,但野村卻覺得他很狡猾,所以,他也對他沒什麼好感。

因為野村儀作常常會在二川家,見到二川重武,對方應該也知道,他和重明的關係,但野村卻覺得,二川家沒有派人來告訴他,二川重明自殺的消息,一定是這個叔父在搞的鬼,因為野村不喜歡他,所以,即使二川重武表面功夫做得很好,但他似乎也不喜歡野村,所以,才不派人來通知他,二川重明的死訊。

二川家以後就要隨重明的叔父擺布了嗎?一想到這裡,野村儀作就覺得有點不舍,更加後悔自己沒有多幫幫重明了。

就算沒有接到通知,既然已經看到晚報了,就不能沒有一點表示。野村儀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