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孽的造花

沼田實於下午五點四十分在高崎站的站台上被捕後,三個半小時後,即當天夜裡的九點十二分返回了東京。當然,這並非本人的意願,而是被警方帶回。

他面無表情地戴著手銬,在兩名警官的押解下,老老實實地遵照命令,低頭邁步往前走。

即使如此,他至今還未弄清自己將被送往哪個警署接受審訊,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高崎車站被逮了個正著,只是糊裡糊塗地被送上了停在高崎站外的警車,甚至連給自己戴上手銬的警官來自哪個警署也不知道。上了警車後不到幾分鐘他便被送到了高崎警署,當即便被送進了一間審訊室接受審問。這時他才知道,審訊自己的一位警官竟是來自當地縣警本部所在地的前橋。審訊時先是千篇一律地問了問個人基本情況,其後又被問到了這數日內的行程以及活動內容,然後又被問到為什麼要在高崎車站下車等各種問題,他依然還是三緘其口。警察們只好死了這條心,嘆了口氣後把他移交給劍崎警部補。和劍崎一起從東京趕來的警官共有四位,除此之外,分頭布置在站台上的還有來自長野的警察。由於這些警察全都帶有濃重的鄉音,因此他馬上就判斷出這些全是來自信州的警察。

然後他又被送回了高崎車站,坐上新幹線列車返回了東京。列車上還特地為他們準備了一個單間,他和一位來自東京的年輕警官共處一室,可是這名警官途中只說過一句「現在往東京走」,除此之外再也沒說過別的話。

當然,他自己寡言少語的性格也是造成沉默的原因之一。

就連自己將被押往哪裡,以及將來可能面臨何種刑罰,這些問題他都沒想過要問。

自從看過電視里的那條新聞,直到在高崎車站下了車,其間他曾設想過水繪各種意圖的可能性,可是自從被逮捕後的那一刻起,他的腦子裡便什麼也不願再去想了。

「為什麼沼田鐵治會出現在高崎車站上?」這幾乎已經成了此時他唯一想知道的問題,可是,自從在站台上轉過身後,他再也沒見過此人一眼,而且他知道,有關案情的詢問根本就別指望得到警官的回答。

那位劍崎警部補偶爾也到單間里露個面,和顏悅色地對他問「肚子餓了吧」、「身上冷嗎」之類的話,這時,他只是小聲地說了聲「不」作為回答。

東京依然籠罩在一片厚厚的白雪中,作為嫌犯僅僅只隔了四天又回到這裡,他已經一切都感覺十分陌生,彷彿從來沒到過這座城市似的。

到達東京車站後他又被送上了一輛警車,這回又是沒有人肯告訴他將被押送到哪裡,讓他感覺自從在高崎車站的站台上被逮捕後就迷失了方向,彷彿被送到哪兒去都一樣。

大街上五光十色的霓虹燈依舊在閃亮,而鋪滿厚厚積雪的地面上儼然成了一個寸步難行的戰場一般。總之,他以前根本就沒有來過這裡,因此,現在看來路過的更像是條完全陌生的街道。

由於他的旁邊坐著劍崎警部補,因而他想當然地以為自己將被送往轄區的小金井警署,可是警車剛開了不到十分鐘便拐進了一座大樓的地下停車場……那裡停著許多警方的巡邏車。

他已經意識到自己可能被送往警視廳,車子從後門進入停車場後,這個判斷便馬上得到了證實。看來今天東京下的這場數十年不遇的暴雪已經嚴重影響了交通,也許正是因為擔心去往小金井的道路無法通行,才把自己送到警視廳來的吧?

雖然知道這裡就是警視廳,卻沒想到大樓內的通路竟複雜得如同迷宮。

他糊裡糊塗地被人押著乘進電梯,連樓房都沒看清就被帶進了一間狹小的審訊室。屋裡除了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外,空空蕩蕩地什麼都沒有。他被指定在一張椅子上坐好後,便被卸去了手銬。這時,始終陪同在身邊的劍崎對他說道:

「今晚主持審訊的是你在小川家見過的橋場警部,過會兒他馬上就到。如果你感覺疲勞的話,可以向他提出推遲審訊的請求。」

說完,劍椅警部補便轉身離開房間,當他走到門前時,又回過頭來關切地囑咐道:「我想你也知道,警部這個人辦事乾脆,喜歡有問必答,如果你肯配合,盡量把他想問的事情老老實實、毫無保留地說出來,我想他絕不會難為你的。」

也許劍崎警部補早就知道他在高崎警署里除了肯回答自己的身份、姓名等這些問題外始終一言不發、保持沉默的事情了吧?雖然他點了點頭,表示接受對方的忠告,但他心裡其實並不打算把自己所知道的事實說出來。自從去年五月開始認識了那位自稱「水繪」的女子以來,他幾乎言聽計從地完全服從她的安排……而如今落入警方手裡,也只能身不由己地服從警方的安排了。

然而,他肯服從警方安排的只有自己的行動,真正控制著他的思想的依然還是水繪。

不久,那位表情就像房間里灰色牆壁似的橋場警官鐵青著面孔出現在他面前。只見橋場只是皮笑肉不笑地點了點頭,對他說道:

「我們竟然在這種地方再次相會,你我都沒想到吧?」

他默默地點了點頭作為回答。他在心裡早已暗下決心,打算就如水繪所期望的那樣,把一切罪責攬到自己身上來。

「你是否感覺身體過於疲勞?如果實在累了的話,我們的談話可以改在明天。」

橋場警部臉上帶著微笑,用一如既往的冷靜語調開口問道。可是,在他看來這種笑容實在過於虛假,根本掩蓋不住那冰冷尖利的目光。

他默默搖了搖頭。

「既然這樣,我就先問你幾個問題吧。我想,我的名字你還記得,對吧?」

他依然一言不發,微微點了點頭。

「當時我在小川家時,那位打來電話的綁匪居然知道我就守在電話機旁,開口就問『警視廳來的那位橋場警部已經到了是嗎』,這事是你暗暗通知給對方的嗎?」

他還是不肯回答,點了點頭。橋場警部已經面露不悅,但依然和氣地說道:「請你盡量開口回答,好嗎?哪怕只是說聲『是』或者『不是』也行啊……問話完畢時,總該讓我在筆錄上留下幾句話吧?」

這時他才注意到,旁邊一位警官正在小桌子上做著記錄。

「是的。」他老老實實地大聲回答。

「綁匪居然對我嚴格遵守時間的習慣也了如指掌,這也是你私下告訴他的,是吧?」

警部一邊問一邊看了看錶。

「不是。」

「那麼請問,綁匪對我怎麼會那麼了解呢?」

「……」

「如果真不知道,你就照實告訴我『不知道』好了,還是請你能開口回答,聽見了嗎?」

「嗯,不是我告訴他的。事先他們就對警視廳里有名的專家做過調查,這回他們早就預計到你要親自出馬,因為以前兩起有名的綁架案聽說在你手中處理得都很漂亮。」

「……」

警部笑而不答,眼睛依然緊緊盯住他。過了一會兒才說道:

「啊,對不起,剛才我還堅持讓你開口說話,輪到自己反倒不吭聲了。剛才我之所以一時說不出話來,是因為沒想到你居然如此配合,肯把情況如實地告訴我,真是出人意料。剛才我還聽說,你在高崎警署時一直不肯說話,他們都拿你毫無辦法呢。」

「……」

「那麼,就算是我的問話技巧比他們高明多了吧?我還想問你一句,到底是誰指使你這麼做的?」

「……」

「我看還是把話說出來更好些吧?」

警部依然面帶微笑地說道。可是這種微笑為何反而令人感覺可怕,他早就知道。

警部臉上的笑容像是特地掛上去的,總是讓人感覺異樣,而且即使他笑著,那雙冰冷的眼睛裡閃出的目光反而讓人更加心寒。因此,隨時可能換上一副面孔也毫不奇怪……這種不安不僅是在現在,他在小川家時就已經體會到了。

「你不說我這種事我也早就知道,是你把當時小川家裡的情況全部詳細告訴了綁匪,另外,也是你領著那位化裝成香奈子的女子到幼兒園把圭太接走的……當然,絕不是接走這麼簡單,實際上這就是參與了綁架。我想知道,到底是誰命令你這樣做的?」

看來,戰戰兢兢受人盤問心裡並不好受,他想,不如反戈一擊反倒主動些。於是他辯解道:

「我之所以不肯回答是因為不知從何說起。」

「那又為什麼?」

「因為你凈是問些古里古怪的問題,讓人感覺沒法回答。你說,我這麼個大活人難道不能自己做主,還要聽從誰的命令才敢幹事?實話告訴你吧,這一切全是我自己的主意。」

「這麼說,這起案子的主謀者就是你了,對吧?」

警部說著接連點了幾下頭,言外之意是說,「其實不說我也全都知道。」

「……」

「你就不能開口回答我的問題嗎?」

「好吧,你就問吧。」

「你的意思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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