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后與工蜂

現在午間報道播放的畫面正是四天前涉谷十字路口發生的緊張的那一幕。蜂群在空中嗡嗡亂飛,行人們驚慌失措地抱頭鼠竄,四散逃開。

這時,畫面上出現了當天因躲避不及被人撞倒在地受了輕傷的那位中年女性,只見她皺起眉頭,似笑非笑地對著話筒自鳴得意地說道:

「當天我路過那裡時,看到前面的人群瘋狂地喊叫著亂跑,我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被人重重地擠倒在地了。幸好那時我還不知道是蜜蜂,要是當時知道了,准得嚇得癱軟在地走不動路了。因為我以前被蜜蜂蜇過臉,足足腫了幾天才消退下去。受了點皮外傷倒不要緊,就是摔倒在地的時候手提包里的東西全都撒落一地,結果一個路易威登牌的化妝袋不見了,這才是我最大的損失。」

其實,這段採訪錄像在四天內已經被重複播放了幾十遍。而當媒體事後得知,事件過程中受了傷的只有這位女人後,她的這段訪談就更顯珍貴了。

接著,畫面又切換回播音室內,一位滿頭白髮的中年主持人表情嚴肅地說道:

「下面介紹一個警方剛探明的綁架案中的一個重要線索。」

一段令人驚悸的音樂聲後,畫面上出現了那天被綁匪丟棄在十字路口的那輛綠色車子。同時,屏幕上跳出一行大字:「綁匪作案時使用的竟是警車!」

不過,雖說是警車,但外表與普通車輛完全相同。原來,這輛警車是去年的十一月丟失的。當時,一名警察把它停在世田谷區一個叫三軒茶屋的地方的一座停車場里,半夜被人偷走了。警方只是按照丟失車輛的普通程序做了處理。可是現在看來,這一切都是綁匪早有預謀而實施的。這輛車子後來被他們塗上綠漆改變了模樣作為交通工具使用,最後又被丟棄在涉谷路口的作案現場。

主持人發表意見,認為這是綁匪明知這輛車是警車才盜走的。而另一名出席節目的律師身份的嘉賓也表示贊同,他說:

「我看綁匪是故意選擇警方車輛下手偷盜的,這也表明他們的目的就是要和警方作對,故意玩弄手法來使警方難堪。」

其實這種意見早就被其他嘉賓所認同,他們的話毫無新意,對於觀眾來說已經沒有了新鮮感。這時,旁邊坐著的另一位電視劇劇本作家也說:

「嗯,說得對。綁匪這是專門瞄著警察,要和他們過不去呢。可是,蜜蜂的事情又如何解釋呢?」說完,他意味深長地乾笑了幾聲。

看來,節目中鼓吹的所謂重要線索也只不過是查明了作案的車輛是輛警車而已。接著,屏幕上又開始播放那段每天重複幾十次的當天發生在路口的錄像。錄像播放完畢,各位嘉賓的話題才轉回到蜜蜂上來。

只聽主持人說道:「許多人指出,綁匪看來對蜂有著一股異乎尋常的執著,下面我們來聽聽失神先生是如何從劇作家的視角來剖析推理這件事的。」

與此同時,在遠離東京的越後地方一個叫易澤的小鎮上,車站前的一個小餐館裡,一名男子正在慢悠悠地吃著午餐。只見他的目光從面前的咖喱飯上移開,無意中掃了懸掛在餐桌上方的電視機一眼。那是如同陶器般樸素,又深陷如洞窟般的目光……

電視屏幕上正在播送一位三十齣頭的著名劇作家發表的評論。只見他五官端正的臉上露出苦笑,略帶羞澀地說道:

「我說的話也算不上什麼推理,只不過是自己的一點想法。嗯,目前已經查明的綁匪不是有四人之多嗎?大家都認為其中主犯應當就是那名圭太稱為『爸爸』的男子……不是還有個女的在協助他綁架嗎?依我看,這名女子才是真正的主犯。」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主持人接著話題說道:

「哦!這種說法我還是頭一回聽到。這種說法的根據又是從哪兒來……警方在幾次發布的消息中幾乎都沒有提及這名女子,讓人感覺這名女子不過只是個次要角色,是個跟在主犯後頭跑跑腿的角色而已。」

「不錯,據說圭太君被解救出來後也絕少提到這名女子。可是這並不說明她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不重要,相反,我倒覺得這正好說明她的角色非常重要。不信的話你們好好想想,有哪位真正有權勢的人在外頭拋頭露面的?大人物通常都坐在王座之上,吩咐手下來處理事情……也就是說,她,在這次事件中就是女王般的存在。」

「原來如此,就像蜂群中的蜂后一樣吧。」

主持人佩服得頻頻點頭。

不知他這番表情是出自真心,還是談話的內容早就串通好了的,兩人一唱一和,配合得很是流暢。

「嗯……這幾個人不由得讓我想起一隻蜂后和三隻工蜂。或許正是如此的關係讓綁匪感覺自己像一群蜜蜂,所以才總在蜜蜂上面做文章。」

「可是照你這麼說,工蜂的數量還是少了些,應該還有更多才是啊。」

「是啊。也許是個更加龐大的犯罪組織……比如說,他們居然有能力在涉谷十字路口一次就灑下兩千多毫升的鮮血,這不由得讓人覺得他們在哪家醫療機構中還有同夥……不過,這些意見我只是隨便說說,僅供參考。」

與此同時,遠在東北方向的這個以溫泉而聞名的小鎮上,車站前街道中的一家極其普通的小餐館裡,那名男子的雙眼正死死盯在那台破舊的電視機上,生怕漏聽了節目中的一句話……

不久,他發現自己的失態已經引起了旁邊一位女店員的注意,於是他慌忙從桌子上拿起摘下的眼鏡戴在臉上。

此刻他的心裡十分明白,這名劇作家普普通通的一句話竟然相當於一億日元的價值……事實上其中的一隻工蜂也曾通過電話向圭太的母親索要過一億日元的贖金,但劇作家僅僅這句話就足足值這麼大的數額。

「不過我得聲明一句,這些推論全都是憑我個人經驗得出來的,不,這全都是我的個人見解,讓各位見笑了。」

主持人與這名劇作家的一唱一和還在繼續。

「這麼說來,失神先生所描述的這伙綁匪之間的關係,還頗有幾分像蜂后和工蜂之間的關係啊。去年你所創作的那出名叫《相逢後的離別》的電視劇獲得了很高的收視率。劇中人物之間的關係與這夥人也很相像,對吧?」

什麼,原來寫那個電視劇的就是這傢伙?這名男子蜷縮在小餐館的角落裡,目不轉睛地盯著畫面上那名劇作家,他神經質地扶了扶眼鏡,心裡暗暗想著。

這副眼鏡只是為了用來偽裝,其實並沒有度數,是四天前從大宮車站乘坐上越新幹線時,臨上車之前買的,至今還戴不慣。正因為如此,讓人真還看不出此人的性格就像劇作家在《相逢後的離別》這齣電視劇中所描寫的主人公那樣多愁善感、感情細膩。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不佩服這位劇作家敏銳的判斷力……真是一語中的。

的確正如他所說,和自己一樣的工蜂還有好幾隻,而且這個團伙還相當嚴密,那位女人也的確是團伙的首領……自己只是作為一隻工蜂,忠實地執行了蜂后的命令而已。五天前的中午,按照首領的計畫,自己駕車到幼兒園,把圭太騙上了車。把圭太這個誘人的蜜汁採集回家,獻到女王的面前。

但我僅是一隻工蜂,對於蜂巢中究竟有多少工蜂在勤勤懇懇地為蜂后奉獻終身,不辭辛勞地採集花蜜,我就不知道了。這也不是該讓我知道的事情。

雖然我也見過另幾隻工蜂,可是對他們的底細卻一無所知,連他們使用的名字是真是假都不知道。不過,這對他們來說也一樣,直到事發後,另幾隻工蜂這才知道我所使用的「川田」這個名字竟是假名。不僅如此,那些傢伙甚至比我還不如,連女王為什麼要策劃這起綁架案件,以及自己在案件中承擔何種角色,想必他們也都不清楚……也有人連自己不過是只辛辛勞勞幹活的工蜂這個事實也不知道。就拿我自己來說也好不到哪兒去,因為直到最近,我才終於明白自己的身份不過是蜂后手下一隻再平凡不過的工蜂而已。

可是,我心裡實在懷疑,這名劇作家怎麼就能一語中的,把事情分析得那麼准呢?難道他不是隨便說說,而實際上也是我們蜂群中的一隻工蜂嗎?

可是仔細一想,他又搖了搖頭,否定了自己剛才的想法。

「哪有這種可能?」他這樣想著不由得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圍,只見餐館門口圍坐著一群年輕人,看打扮是來這裡滑雪的,最裡面的牆角處,有一對稍微上了點兒年紀的夫婦在正在專心用餐,此外並無他人。

電視畫面中那位劇作家不見了,又開始插播廣告了。

「原來如此……」他情不自禁地回憶起那些往事。

回想起去年的那些時刻,自己每天晚上蜷縮在那間狹窄的公寓里,目不轉睛地守著那台破舊的電視機,看著裡頭播放的連續劇《相逢後的離別》。自己並非熱衷於這類描寫情感的電視劇,只是因為劇中主人公的遭遇與自己和那位女子的相逢相識實在太像了……

那是十個月以前的事情了。

五月初的黃金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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