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的贖金

小川香奈子第二次與綁匪聯繫是在下午四點整。其間,負責現場指揮的警官已經換了人。目前接替劍崎坐鎮指揮的是從警視廳趕來的一位警部,名叫橋場有一。三點五十九分,他已經讓香奈子坐在電話前做好準備了。

橋場今年剛滿四十五歲,年紀輕輕就已經坐上了搜查一課課長的職位。此人打扮得一絲不苟,三七分的分頭梳理得紋絲不亂,一身西服熨得筆挺。從外觀上就能知道他是個嚴格按照規定和準則行事的古板性格的人。此人對守時要求得極為嚴格,甚至到了分秒不差的令人感覺苛刻的程度。他右手手腕上戴著的表一眼便能讓人看出是價值不菲的高檔品。其實說起來他花上數十萬元購買這隻表並非是在炫耀自己年紀輕輕便出人頭地的地位,而是為了一直都能分毫不差地準確掌握自己的時間。此刻,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那隻銀色手錶,時間僅差十五秒鐘便到四點了。他示意香奈子拿起了電話聽筒。

對方的電話是手機,號碼有十一位,就像跟隨著腕錶秒針的跳動的節奏一般,她用手指尖小心地依次按動了號碼……電話剛打過去對方便接通了,橋場向香奈子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可以開始說話了。

而此時的時間正好是四點整。

「喂——」香奈子說了一聲。

這回馬上便聽到了男子的應答:「你還真守時啊!」

她根本無心去思考對方這句話的含意,此時她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想判定對方和上一次與她通話的是否是同一個人。

對方的聲音聽起來比之前更加低沉,香奈子正疑心是否換了個人時,對方卻出人意料地問道:

「想聽聽孩子的聲音吧?他正在隔壁的屋裡睡覺呢。怎麼,需要叫醒他嗎?」

說到這裡,香奈子已從對方玩虐的口氣中判斷出,他確實就是第一次打電話來的那個人。

「圭太他……還好吧?」

「我去把他叫起來,你親自聽聽聲音不就知道了嗎?……呀,這孩子剛睡下,把他叫醒多少有些不忍心。剛才還興緻勃勃地在電視上玩遊戲呢……哦,還是你自己親眼看一下吧,我用手機拍了照片,而且這個電話上存有你的手機號碼,一會兒我給你發過去。」

「好……那就拜託了。」

雖說這句話對綁匪說有些不合時宜,但現在已經顧不上了。

「那麼,請問,你需要我怎麼辦呢?」

「什麼怎麼辦?要你辦什麼了?」

「我是說,有什麼要求你就說吧。你告訴我,怎麼才肯放圭太回來呢?」

對方卻陷入了沉默,好幾秒鐘都沒有說話,讓人感覺電話已被掛上了似的。香奈子終於沉不住氣了,大聲問道:「你想讓我付多少錢,就直說吧!」

「多少錢?你是說贖金?」

男子反問道。聽起來像是被香奈子問得摸不著頭腦似的。香奈子越發著急起來……剛才接過電話後她狠狠地哭過一場,心裡才稍稍感到輕鬆了一些,但這點兒輕鬆馬上又被對方的話問得提心弔膽起來。一想到圭太隨時可能被人殺害,她就不由得從心裡感到一陣陣焦躁。

「當然是指贖金。我們該準備多少錢……」

話未說完,便被對方的聲音打斷了。

「我要的可不是錢哦。」

對方分明是在打岔,說完還得意地乾笑了幾聲,看來根本就不把香奈子和警察們放在眼裡。

香奈子又急又氣,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看來之前想好的一切辦法全部落空了,完全沒有判斷出綁匪的真正目的。

「我要是想跟你要錢,上次電話里早就跟你提了。不僅不要錢,我對你們什麼要求都沒有。」

「那麼……請直說吧,怎麼才肯放圭太回來呢?」

「這好辦。只要這孩子自己說想要回家,我隨時都肯放他走。反正來我這裡是這孩子自己的主意。」

「怎麼可能……」香奈子認真地說道。

但對方根本就像是沒把她的話聽進去一樣,輕蔑地從鼻子里哼了一聲。

「不過,」對方說道,「你們要是主動想付錢,我倒也不會拒絕。不,不能說是付錢……對了,重新更正一下,你們要是主動願意給我錢的話,我不會拒絕的。」

香奈子不由得和橋場警官對視了一眼。就連香奈子心裡也知道,對方雖然像是用開玩笑的語氣說的,但這句話才是內容中最關鍵的核心。橋場警官在紙上飛快地寫上「多少」這兩個字,讓香奈子看了一看。香奈子會意地點了點頭。她雖然心裡對綁匪玩弄花招,在語言上大做文字遊戲早就氣得七竅生煙,但這時反而感覺頭腦已經逐漸清晰了起來。

「所以我才問,要付你多少錢才肯放人,對吧?」

說完,她又覺得不妥,改口說道:「不,是我要主動給你多少錢?」

男子嘿嘿地笑了,說道:

「這才像我愛聽的話。既然錢是你主動要給我的,我怎麼好意思要求數額呢?還是你來定吧……說吧,你能給我多少錢?」

霎時,一絲寒意掠過香奈子的脊背,讓她心頭一驚。對方這句看似不經意的話里就像藏著把尖刀似的閃過一縷暗光,直插她的心臟。

至此,與綁匪的對話已經足足經過了五分鐘。不,這並非對話,而是綁匪把被害人親屬和警察玩弄於鼓掌之中,細細玩味,從中品嘗喜悅和刺激的遊戲……看來這位綁匪屬於變態者,這麼做的目的並非為了金錢,而是從親屬和警方驚慌失措、焦頭爛額中獲取某種快樂。香奈子手裡緊握著電話,心裡卻不禁這樣想到,感覺到其中隱含著的恐怖。不過,還沒讓她細細感受這種恐怖,綁匪隨即又在其後的十分鐘里提出了更多讓人費解的條件,再次把香奈子推到更為絕望的境地。

電話直到四點十五分才告結束。綁匪最後說了一句:「那麼再過三個小時,也就是七點整你再給我來電話。」說完便掛斷了。

「這個綁匪可真讓人猜不透!」

橋場警官看了看錶,抬頭說道。他這短短的一句話里飽含著對這次通話的全部感想和對綁匪無法無天的極大憤恨。也許是為了儘快找出更多的線索,想爭分奪秒地擒住綁匪,他馬上命令再次重放綁匪的電話錄音。

尤其是最後十分鐘里所說的話,他翻來覆去地聽了好幾遍。但每多聽一遍又會產生新的疑問。

「還是請你提出個數額吧。贖金的數額讓我自己怎麼提呢……」

香奈子當時是這樣回覆綁匪的。但對方說:

「剛才不是告訴過你,這不叫贖金嗎?我從來也沒威脅過讓你拿錢來換孩子的命啊。」

對方的語氣顯得十分焦急。這才讓人真正看出了那些看似輕鬆的對話後面隱藏著的綁匪的兇惡嘴臉。可是轉眼之間,對方又恢複了輕鬆、低調的語氣:

「真的,隨便你們給多少都無所謂。哪怕只給一塊錢我也不會多說什麼。反正你們那邊也有自己的困難,不是說想給多少就能拿出來的。……乾脆下次打電話來時再說吧?你也好跟大家商量,拿出個數額來。記得,是跟『大家』一起商量的哦。不是自己一個人拿主意,是跟大家商量後再說。……哦,對了,那位警視廳來的橋場警部在你旁邊吧?」

香奈子不由得一愣,幾秒鐘說不出話來。其間,身邊的橋場警官伸手比畫了個圓圈,暗示她照實回答。

「……他在我旁邊。不過,你是怎麼知道他到這裡來了呢?」

「嘿嘿——」綁匪忍住竊笑,繼而說道,「剛才我接到你的電話時,收音機里的報時正好響了。我還誇過你『真守時』,你還記得嗎?之前我只讓你一小時左右後來電話,可是你來電話卻是四點整,幾乎分秒不差地和報時相吻合,這說明你的旁邊一定坐著一個對時間嚴格得出奇的傢伙在指揮……這麼一來,就讓我想起了一個人,大家都說警視廳里最守時的就是這位橋場老兄了。說他身體里就像埋著一台時鐘,走起來比他戴著的那塊瑞士手錶都更精準……哦,我可不是想和他說兩句,你就別叫他了。我找的不是他,而是圭太君的母親……這孩子非要跟我走,沒辦法,我只好把他留在身邊住幾天。我正要和你商量哪天讓他回去的事,要是讓警察出來多嘴多舌,豈不是把我當成綁匪來看了?

「不過,雖然我向你解釋了這麼多,你要是還拿我當綁匪看的話,就照那位警部先生說的辦也無妨。我早就聽說他是當今處理綁架案的第一人,全日本就數他招數最多……就這幾年他已經成功解決了兩起有名的綁架案。還記得五六年前那起黑道大佬的公子被人綁架的案件嗎?沒想到綁匪竟是個沒有任何背景的小人物。那時警方中佔主流的意見都說肯定是黑道內部人乾的,只有這位橋場警部力排眾議,據理力爭,一開始便認定綁匪只是個普通的小人物。這才找到正確的突破口,把案件圓滿解決了……另一起案件就是那回綁匪指定在東京電視塔上交贖金的著名案件,最後發現案情就像電視劇里的故事,綁匪竟然是孩子的班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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