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我寫馬科斯·卡拉多斯的靈感

每一代人都不會違背自然規律地「自以為是」,因此,無論發生什麼事情,它一定會比以前發生過的事情更有趣。但在當下的時代,為何雙目失明的人的一舉一動獲得更矚目的效果,為何對看得見和失明之間的鴻溝加以縮窄而贏得的每一小步,都會像軍事勝利一樣引起歡呼喝彩,其中當然是有特別原因的。總的來說,盲人的狀況是不斷得到改善了。總體上,他們中的大多數比以往的任何時候,更具有幹勁,更加自立,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而這些事情坦白來說都是好事。然而,當我們想到盲人獨自做出令人驚奇的壯舉,還有,他們對於自己的失明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加具有自信的時候,我們膚淺地騙自己說這在每個時代早已司空見慣。失明之後具有更高的能力是天才的一種表現,就像其他天才一樣,這在任何一個世紀或任何一種制度下都不是高人一等的事。按照這種標準判斷,馬科斯·卡拉多斯絕不是一位具有超級才能的盲人。儘管為了方便,超過一個以上的盲人原型具有的品質有可能被集合在了同一個模型上,但另一方面,我們必須認定文學有其局限性,而許多事實的真實性被認為未必能夠發生,因而不能轉化為小說。卡拉多斯最開始的事迹,也就是通過觸摸古幣而精確地判斷它是否為贗品,絕稱不上是空前絕後的奇蹟。

好奇和不輕信的人可以參考出版於一八二零年的一本小書。書名為《盲人軼事》,編者為詹姆斯·威爾遜,「他從小就是盲人」。從這本書來看(每篇文章都有說明),很明顯,這些盲人的生平和軼事在別處也有可能存在,但大概沒有任何一本單獨的書在同一個主題下顯得如此讓人增長見聞和妙趣橫生。

古幣事件可以在尼古拉斯·桑德森的傳記中找到依據。他於一六八二年出生於約克郡。十二個月大的時候,由於一場小規模的瘟疫爆發,他不但失去了視力,還失去了眼睛。一七零七年他上了劍橋大學,引發了一些騷動。無論如何,他在一七一一年通過一個特別程序而獲得了文學碩士學位,並很快被選為盧卡西安講座的數學教授。對於他的機敏,威爾遜說,「他能夠極其仔細和精確地察覺物體表面即便是最細微的起伏,或光澤上的瑕疵。因此,他可以對一排古羅馬人的勳章加以識別,縱然這些贗品製造得幾可亂真,可以騙倒以肉眼來判斷的鑒定方面的行家,卻騙不倒他。同樣地,通過觸摸,他能感覺出最細微的變化。人們曾經在花園看到過他,當他在陽光下觀察的時候,他留意到了阻礙觀察的雲朵的出現,幾乎和其他未失明的人看到的情況一樣。他能識別出擺在他面前的東西,或者說,當他離一棵樹不遠時,他可以單純地從眼前空氣的異樣波動,而察覺有樹木擋住了他的去路。他的耳朵同樣敏銳。他可以通過這種靈敏的感覺分辨出一個音符的第四音級。他能判斷出一間房子的大小,以及自己到牆壁的距離。當他獨自走過街上人行道或喧鬧的公共廣場,之後再去那個地方的話,他僅僅根據聲音的高低,就可以指出他所站的地方是先前走過的哪個方位。」

另一個嬰兒時期遭受過瘟疫襲擊的受害者是亨利·莫耶斯博士。他是東法夫郡人,出生於十八世紀中葉。他是第一位舉行過化學演講的盲人,作為講師,他聲名遠播。他的演講通俗易懂,語言精確無誤,令人如沐春風。做實驗時,他帶給觀者巨大的愉悅……他生性好動,喜歡旅行,一七八五年他訪問了美國……以下的段落提及他上了一份那天的美國報紙——著名的莫耶斯教授,雖然是盲人,卻做了一場關於光學的演講。在演講中,他描繪了光和陰影的屬性,他還令人吃驚地演示了觸覺的力量。一隻被高度磨光的鐵盤放到了他面前,它帶有一隻被精妙地嵌入的蝕刻工具,肉眼幾乎看不見它,只能通過放大鏡才能看到。然而,他用指甲就摸出了它,而且測出了它的長度。莫耶斯博士告訴我們,在英格蘭的一個雨夜裡,一輛馬車翻倒,車架和馬匹都掉到了溝里,旅客和劈木工人只能眼睜睜地求助於沒有眼睛的他。「至於我,」他說,「在黑暗的溝渠里如魚得水……我指揮八個人將馬車從溝渠里拉了出來。」

托馬斯·威爾遜,鄧弗里思郡的盲眼敲鐘人,在童年時期也深受瘟疫之苦。他十二歲的時候,被推舉為鄧弗里思郡的首席敲鐘人。傳記作者這樣寫道:「此外,他還精通廚藝,能以最精湛的手藝烹調食物;他還頗自得於在建造火爐和壁爐時表現出來的建築方面的造詣。在日常生活方面,他既沒有也不需要人幫助。他自己挑水,自己鋪床,自己做飯,自己種植和培育馬鈴薯。而且,更為奇怪的是,他自己劈泥炭,他房間的整潔程度被大家公認為不亞於城裡老處女的房間。在數百壟的馬鈴薯地里,他能輕易地找出屬於自己的那一壟;采泥炭的時候,他會小心翼翼地沿著沼澤地當中的泥炭坑前行,就像是掌握泥炭採掘技巧的行家裡手一樣。在培育馬鈴薯或做其他零碎活兒的時候,他隨時準備助人一臂之力;而當鄰居在周六晚上喝得醉醺醺東倒西歪的時候,人們若看到湯姆 將那醉漢移交給其妻子或家人的話,那絕對算不上是奇事……另一次,他在晚上十點後回家,期間聽到一個從郵車上走下來的紳士請求他帶路到科林去,湯姆馬上帶他去了那個地方。他的服務得到認可,他的行為相當出色。儘管科林離鄧弗里思郡有三英里遠,然而一直到旅途終點,那個陌生人都沒看出自己的嚮導其實是一位盲人。」

事實上,音樂在某種形式上很自然地成了盲人的避風港。在盲人之中,有好些將音樂當成了自己的職業,約翰·斯坦利是其中聲名最為顯赫的一位。他出生於一七一三年,兩歲時喪失了視力,但不是疾病所致。十一歲的時候,他成了萬聖節布萊德街的風琴手;十三歲的時候他從許多候選人當中被選中在霍爾本的聖安德魯斯日擔任類似職務。八年以後,皇家內殿協會的議員們選他為風琴手之一。下面的一段話由斯坦利的一位學生所寫:「正如在已經終止的聖安德魯日的教堂或內殿一樣,人們在教堂的聖壇看到四十或五十個風琴手等待他最後的風琴獨奏,這種景象並不令人驚奇。在這些地方,我甚至經常見到亨德爾 在場。簡而言之,必須承認他的現場風琴演奏是不可模仿的,而他在作曲方面也是很優異的。我是他的學生,我記得第一年師從他的時候,他偶爾也玩撞球(純粹出於娛樂)、密西西比音樂、圓盤遊戲和九柱遊戲。他在玩這些遊戲時,經常擊敗對手。為避免冗長,我長話短說,他教過我在這個城市最複雜難纏的道路——西敏寺旁的狹窄街道以及我以前從未去過的鄉村——騎馬和步行的方法。他能在小提琴上準確無誤地拉奏科萊利 和堅米阿尼的十二樂章獨奏曲。他有一隻耳朵非常敏銳,只要聽到人說話,他就能過耳不忘,我多次見證過。一七七九年四月,我和他去帕瑪街參加現已故的貝耶斯博士的拍賣會,我們碰到了一位二十年前曾在牙買加生活過的紳士。這位紳士以裝腔作勢的口吻問道:『你好嗎,斯坦利先生?』他怔了一怔,說:『上帝保佑,史密斯先生,你來英格蘭多久了?』假如他旁邊坐著二十個人,在他們沒有事先向他說明情況的時候,他會按順序一一叫出他們的名字。騎馬是他最為熱衷的運動之一。在人生的暮年,他住在狩獵森林 。為了帶朋友們兜風,他經常帶他們走最舒適的路,並向他們指出最好的風景所在。」

值得指出的是,前面所介紹的全部盲人,都是在人生的初始階段失明的。一般而言,這成了他們戰勝病魔獲得傑出成就的必要條件。無論如何,在威爾遜提供的數據中,在二十六個盲人的傳記中,其中只有六位在成年階段失明,而這其中的幾位——例如彌爾頓 和歐拉 ——之所以包含之內,純粹由於他們的傑出成就而不是因為他們作為盲人而讓世界矚目。甚至,就算是胡伯 也必須歸入這一個類別中,因為他對蜜蜂所作的非凡研究(正是他解開了蜂后的空中「交配戰」的謎案)似乎是完全通過他妻子和兒子及一位受過訓練的隨從的眼睛的輔助觀察而完成的,而不是依賴於其他感官的補償而獲得的。在這二十個年輕的受害人中,他們失明的原因有十四種,在這十四種原因中,不少於十種是由於各種瘟疫而造成的。

相對於失明人在總體上具有的年輕特質,休斯·詹姆斯博士是一個例外。他於一七七一年出生於聖比斯,在三十五歲完全失明之前,他就已經體驗了幾年假性失明的滋味。他沒理會這個問題,一直從事內科醫師的工作,「甚至不斷取得成功。」如果說詹姆斯博士在此不利條件下獲得的成就沒有前面所述的盲人顯赫的話,那麼,他的非凡之處在於——在人生的成熟階段,他成功地適應了自己的新生活。他在四十五歲的時候過世,死前仍在工作。事實上,他是受到鄰近病床上的貧窮病人的感染罹患疾病而致死。

不過說到失明之後的能力、才智和行為,任何時代任何其他國家的盲人,都不可能比得上約翰·麥特卡夫——「納爾斯伯勒的盲傑克」——所創造的紀錄。他在六歲時由於感染瘟疫而失去了視力,九歲時便可以在無人幫助的情況下愉快地生活,十四歲的時候,他宣稱決心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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