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杜頓還算客氣地和他們打招呼。他們坐在他辦公桌旁邊的兩張椅子上。山姆說道:「你有沒有聽說……我們碰到的麻煩……」

「康慈警長來了一份報告,也要求提供相關數據。我們已經對卡迪發出了逮捕令。除非他離開這一帶,否則躲不了多久的。令郎的情況怎麼樣了?」

「他沒什麼事。我們運氣好。」

「我們的好運氣能維持多久呢?」凱珞冷冷地說。

杜頓很快地打量了她一眼。

「你們的幾個孩子都待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嗎?」

「我們覺得是這樣;我們希望是這樣。」山姆說道:「可是這種事情,誰也不能保證。那個人是個瘋子。」

杜頓點了點頭:「就所發生過的事來說,假定是他放的冷槍,我想你這種說法很合理,包登先生。」

山姆把汽車輪胎的固定螺絲帽被鬆開的事告訴他,杜頓傾聽著,臉上的表情絲毫未變。

「我所能對你們說的,就只有我希望能儘快將他逮捕。除此之外,我不知道還能答應你們什麼,我已經盡量安排優先處理這個案子,如果你們能……小心地等到我們——」

「你要我們躲起來?」凱珞語氣犀利地問道。

「你也可以這麼說,包登太太。」

「你要我們躲起來等著,然後,等到他犯下謀殺罪而被通緝之後,你再來優先偵辦此案。」

「哎,等一下,包登太太,我曾經向你先生解釋過——」

凱珞站了起來:「解釋說明的話已經太多了。我原本就不想到這裡來的,我很後悔來這裡。我知道你人很好,又很講理,杜頓組長,我早知道你只會拍拍我們的頭敷衍一下,把我們打發走,讓我們心裡還以為你們的人一定能處理好這件事。」

「哎,你——」

「我還沒說完,杜頓組長,我是在對你說話,希望你能聽好。我們本來打算要設下陷阱來抓那個……畜牲。我們本來要用我來當誘餌,我們本來要仰賴你讓我先生帶著的那支手槍。當時我真沒想到你居然建議他帶把槍。可是等到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之後,他卻又覺得他得到這裡來再見你一次。我早就知道結果還不是和以前一模一樣。」

「凱珞……」

「你不要說,山姆,這個世界上到處都是小人,充滿了自以為是和小官僚氣息,卻沒有一點想像力和慈悲心。所以你去填你那些優先偵辦單吧,組長,我們要回家去試試我們的辦法了。當然,除非你能引用什麼法條來限制我們連試也不能試一下。我的孩子受到威脅,組長,要是我能殺了卡迪先生的話,我會很高興地去殺他的,不管是用槍,用刀,還是用棍子。走吧,山姆。」

「坐下,包登太太。」

「我看不出有什麼——」

「坐下!」這個男人的聲音里第一次充滿了命令和權威。凱珞坐了下來。

杜頓轉向山姆:「你們到底計畫怎樣設陷阱讓卡迪來找你們呢?」

「計畫中有太多的如果。如果我能藏在旅行車裡回去,再溜進倉房裡孩子們的房間。如果他正在監視我們的屋子。如果我們的示警系統有用。如果他以為凱珞是一個人在家,並決定向她下手。如果我能向他開槍而且擊中他。」

杜頓看著凱珞。

「你們認為他在監視著你們的房子嗎?」

「我想是這樣,沒錯。」凱珞說:「也許我們只是太神經質了。可是我認為他是在盯著我們,我們那裡相當荒涼的。」

「請在這裡等一下。」

杜頓說完,很快地離開了辦公室。

「對不起,親愛的。」凱珞說,她的嘴在抖動。

「你挺了不起。」

「我真是出糗了,可是他讓我好生氣。」

「母老虎。」

「不是的,我有百分之九十是兔子。」

杜頓離開了整整十五分鐘。他回來的時候,還帶了一個年輕人同來。那個棕色皮膚的小夥子大約二十來歲,個頭小而結實,有一對很溫和的藍眼睛,嘴唇有點包不住微暴的牙齒,而一頭棕發看起來很需要修剪。他穿著一件白襯衫,一條深藍色的長褲,耳朵後面還夾著一支黃顏色的鉛筆。

他半立正似地站著,杜頓則繞過他的辦公桌,坐了下來。

「這位是安迪·科賽克警官,他很好動,未婚,是個一流的手槍射擊手,對他目前擔任的通訊工作感到煩膩無聊。安迪,這兩位是包登先生和他的夫人。我已經和郡警局以及州警局方面聯繫過,暫時把他的通訊職務解除了,安迪在韓戰當過步兵。我可以把他派給你們三天,包登先生。他對整個狀況大致了解。你跟他再商量一下計畫中的細節,並接受他的建議來加以修改。祝你們好運。還有,包登先生……」

「什麼事?」杜頓微微地笑了笑。

「你有一位做事效率驚人的太太,而且是個非常帥氣的太太。」

凱珞臉紅了,她微笑道:「謝謝你,杜頓組長。」

他們和科賽克在一個房間里商談,房間的大小剛好放得下六張椅子、一張桌子和一具電熱器。山姆說明了他們原先的計畫,他在一本黃色的記事簿上畫了一張正屋、倉房和四周地形的粗略草圖。安迪·科賽克起先很害羞而尷尬,但在對這項問題越來越主動地感到興趣之後,他的口齒就更加清晰起來。

「正屋離倉房大約多遠,包登先生?」

「一百尺。」

「我想我最好藏身地窖里,我可以等入夜以後再進去。包登太太,請你幫我打開一扇地下室的窗子。」

「地下室很潮濕。」

「我沒問題。」

讓山姆很高興的是,科賽克完全沒有以任何一種方式問到卡迪會不會來,這點讓整個計畫看起來更實際也更正式。

在取得了他覺得需要的各式配備之後,他們開車送他到他的住處,他進去換上了一條黑色舊長褲、一件黑襯衫和一雙黑色的網球鞋。

在他們抵達村子之前,山姆和科賽克都躺在旅行車的后座,蓋著一條滿是灰塵的舊車毯。山姆認得所有他所熟悉的轉彎,他感覺到上山的陡坡,也知道什麼時候她得慢下來準備開上車道。等她開進了倉房之後,毯子里的光線更弱了,而引擎的聲音在她熄火之前則顯得更響。她打開左後方的車門,拿出一袋要帶回屋裡去的雜貨。

「小心。」山姆低聲地說。

她點了點頭,閉緊了嘴。他和科賽克下了車,他站在離滿布灰塵的窗口很遠的地方,看著她匆匆穿過草地向正屋走去,在近黃昏的陽光中,以他感到如此熟悉和親密的優雅姿態走著,他看到她打開門鎖,走進門去,再將門關上。他轉過身來,看到科賽克非常緊張地全神戒備著。

「怎麼了?」

「他可能會在裡面等著,她只有呼叫一聲的機會。」

山姆咒罵自己事先沒有想到這一點。他們站在一片死寂的倉房裡注意地聽著。旅行車漸漸冷卻的引擎發出微響,突然之間,他們兩個人都嚇了一跳,因為樓上房間里的蜂鳴器響了起來——短促的三響。

「一切平安。」山姆高興地說。

他迅速爬上梯子,回覆了她的信號。時間是下午四點整。科賽克幫忙他把東西搬上去擺好。科賽克自己的補給品則留在梯子下。他們坐在樓上的一張舊行軍床上,四周全是破舊的玩具,各種孩子們完成一半的東西,上百張從雜誌上剪下來的圖片,用圖釘、用膠水貼在粗糙的牆上。他們低聲地交談。山姆把和馬克思·卡迪有關的事情全說給安迪·科賽克聽。

唯一一扇結了蜘蛛網的小窗對著正屋,從山姆坐著的地方,可以看見那條細細的電線垂下又向上,經由南西房間窗框上所鑽的小洞進入屋內。他能看到屋子後面的部分小山,但他並沒有試著再多看到一些,因為他不想讓自己的臉太貼近窗口。

每個小時整點的時候,凱珞會送出短促的三聲信號。當兩個男人把有關卡迪的話題聊完了之後,科賽克談到韓戰和戰場上的情形,還有他怎樣受的傷,又有什麼感覺等等。他們兩個看了一陣子書——科賽克從屋角那一大堆積滿灰塵的漫畫里隨手抓起幾本來看。最後天色暗到既不能看書,也不能抽煙。

凱珞在九點和十點整的時候都傳送信號過來,科賽克把蜂鳴器捂住,他擔心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會傳得很遠。

「該動身了。」科賽克說。

他好像又害羞起來。他伸出手,山姆握住了。

「我不希望她出任何事。」山姆說。

「不會有事的。」他的聲音里充滿了承諾與信心。

山姆摸索著跟在他後面步下梯子。科賽克進入外面的黑夜中。他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山姆睜大了眼睛看他,卻看不見他在哪裡。科賽克抹黑了臉,他的衣服全是黑的,而且他的動作輕鬆而警醒,一副受過訓練的樣子。

南西房間窗戶透出來的微光在十點半時熄滅。他想要睡覺,但是卻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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