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八日星期一早上,席維斯打了個電話給山姆,並在十點半的時候到他的辦公室。
「事情不好了,」他說:「跟平常一樣,他們沒有事先通知我。我要被調走了,調到加州,主管當地頂尖的一個分社。算是陞官了。」
「恭喜。」
「謝謝。這樣一來,我就不可能再安排我們正在談的那件事了。我是說,如果你決定要放手一搏的話。」
「我是打算放手去做,你不能在離開之前先處理好嗎?」
「現在還太早。可是我替你稍微安排了一下,要不要寫下來?喬·譚里尼,市場街一八二一號。那是一家賣糖果、香煙的小店,後面有一個賭馬下注的小房間。十七號禮拜三他會等你去,不要把你的名字告訴他,提我的名字就行,他會知道是怎麼回事。他會要你先付五百塊,沒有問題,付錢給他。在事情辦妥之後,他會再向你要剩下的五百塊。這次他會找比上一次更好的人來。」
在山姆看來,這個情況不真實得出奇。他沒想到在他的辦公室里竟然會有這樣的談話,而席維斯說話的神態也絲毫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就好像提及到哪裡買新鮮雞蛋最好。
「謝謝你。」席維斯露出一副回憶陳年往事的神情。
「很久以前,在別的地方,這種事要比現在方便多了。以一九三三或三四年在芝加哥、堪薩斯城、亞特蘭大或是伯明罕等地來說,價錢要便宜得多。付十塊錢可以打斷一條腿;要是想殺了什麼人,而那個人又不是什麼重要人物的話,最多不過兩百塊錢。現在全國也不過只有一小撮職業殺手,而他們還只接幫會的生意,就算你能跟他們聯絡上,價錢也是天價。找個有毒癮的小鬼,錢是少些,可是事情會做得亂糟糟的。職業殺手做起事來乾淨俐落,他們用很好的借口坐飛機來,兩三個人一組,租一部車子,住在大飯店裡,選好時間、地點就下手,手腳迅速而乾淨,事成之後就走人。業餘的票友則總會是被逮到,也總是會供出是誰雇他的。」
山姆他那很有禮貌的笑聲聽起來有些勉強、空洞。
「這些事我倒是一直沒想到,席維斯。」
席維斯從回憶中醒了過來,他望著山姆。
「我不想讓已經緊張萬分的你更加不安,包登先生。可是我還是先把這件事告訴你比較好,完全是出於好奇,我讓惠林鎮的頂尖分社查了一下他的底細。不是以客戶委託的名義,就算是分社之間彼此幫忙。卡迪家在那裡住了好幾代了,他們算是山裡的人,家裡共有四個兄弟,兩個比馬克思大,一個比他小。在軍中被判刑之前,馬克思·卡迪沒有任何前科,但也不是好人,卡迪家的四個孩子全不是好人。馬克思曾用破瓶子把一個男人割得很慘,之後他才入伍的,那是為了一個女人爭風吃醋。庭上讓他選擇入伍當兵或進監坐牢,所以他才從了軍。他老頭是個造私酒的,這一輩子都在監獄裡進進出出,脾氣火爆,三年前因為中風死了。他跟那幾個男孩子的媽結婚時,她才十五歲,而他都將近三十了。她一直是個低能兒,現在和最小的兒子住在一起。最大的兒子在八年前和聯邦探員追逐槍戰時遭到格斃;老二在喬治亞州監獄暴動中喪生,當時他正因殺人而在喬治亞州服無期徒刑。先前我跟蹤卡迪不成讓我自尊心大受傷害,現在我倒不會感覺那麼糟了。卡迪是那種很狂野的人。他們的想法跟一般人不同,不管他是不是因為犯那件強暴案被逮到,最後他都一定會進監牢的。像他這種人根本是非不分,他們唯一的念頭只是會不會被逮到,只要是能逃得了的事都值得去干。」
「這種性格不是有個名稱的嗎?」
「心理變態。他們讓我們學會這個名詞,那是一種不知還有什麼名詞可以稱呼的類別。他們是治不好的人,是那種無論你對他們怎樣,他們都完全不會理會的人,也許只有我們現在打算採取的行動除外。」他站了起來。「早上動身之前,我還有些東西要清理,喬會替你把事情打點好的。」
席維斯走了之後,山姆花了好一段時間才能將注意力再集中於工作上。他很感激席維斯把那些討厭的事實都告訴他,可是這隻讓他覺得卡迪是個更可怕的傢伙。這就像小時候看到一個嚇死人的黑影,越看會越覺得它變得更大更可怕。他告訴自己,卡迪是個人,也有他的弱點;他告訴自己,會怕一個人是很丟臉的事。他決定不把席維斯所知道有關卡迪的事情告訴凱珞。他會把新的安排告訴她,可是她不需要再增加懼怕卡迪的新理由。
七月十二日,禮拜五,晚餐的碗盤都洗好之後,正在看書的山姆聽見凱珞發出一個奇怪的聲音,於是就抬起頭來。她正坐在長沙發上看報紙,接著她把報紙放下,以一種非常奇怪的表情瞪著他。
「什麼事?」
「下禮拜三晚上你要去見的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譚里尼。喬·譚里尼。」
「你來看看這個。」
他坐在她身邊,然後看到喬·譚里尼的訃聞。訃聞上表示,住在玫瑰街一一八號的譚里尼在昨夜因心臟病突發死於紀念醫院,享年五十六歲,譚里尼先生為新埃塞克斯的零售商人,經營達十八年之久。下面列了很長的一張遺族名單。
「大概不是同一個人,親愛的。」
「可是萬一就是的話呢?」
他很有信心地說道:「就算是他,我還是可以到席維斯給我的那個地址去跟其他人聯絡。」
「真的嗎?」
「非常確定。」
「我不認為你該等到下禮拜三,親愛的,我覺得你應該明天晚上就去。」
「我們不是要去金貝爾家吃飯嗎?」
「我可以自己一個人去,你到那裡跟我會合就可以了。」
「我明天下午開車過去。」
「下午?總覺得那好像應該是晚上的事。」
「至少我可以在下午就把事情弄弄清楚,看看是不是同一個人。」
可是在他的口頭保證之下,他心裡其實明白就是同一個人,無情的命運之手把那副牌里最大的王牌全發給了卡迪。
下午四點鐘的市場街酷熱難當。山姆在「一八」開頭的那段街上找到個計時停車位,並小心地鎖好了車門,那是個你會自動把車子鎖好的地方。一八二一號沒有掛出顯示老闆或公司名稱的招牌,店門要從人行道往下走兩級階梯。小小的櫥窗上,貼著幾張陳舊的汽水和香煙廣告,灰塵積得幾乎讓玻璃變得不透明。窗上已經剝落的金漆寫著「香煙、雜誌、糖果」。街的這一側在陰影里,旁邊大樓的入口則要爬上六、七級石頭階梯。一個肥胖的紅髮女人坐在最高的一階上,她肥胖的身軀撐大了身上那件骯髒的粉紅洋裝。她正小口小口地喝著一罐啤酒。
他走下台階,推了推門,可是門鎖著。
「因為老喬的關係,所以門鎖了,寶貝。」
一個嘹亮的聲音如此告訴他,他抬起頭來端詳那個胖女人的一張圓臉。她比剛才他匆忙一瞥所得到的印象要年輕得多。
「沒錯。老喬死翹翹了。有人押十塊錢贏了他一大把,他這一嚇,心臟就受不了啦。」
她嘰嘰咯咯地笑了起來。
他爬上台階,回到人行道上,望著她說:「你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再開門嗎?」
「媽的,他們還是在做生意呀,只不過把前門鎖上了,算是哀悼老喬吧,你知道的。我不曉得現在是誰在管事,也不曉得會是誰來接手,可是他們連一天的生意也不會錯過的,尤其是禮拜六。」
他發現她已經很開心地醉了。
「我要怎樣才進得去呢?」
「哎,如果你想進去的話,老兄,你得往下走到第一條巷子,穿過那條巷子左轉走到第三扇門,然後敲敲那第三扇門。可是這些賽馬每次都會把你咬得死死的,哎,要是你有二十塊錢沒處花的話。在這棟大樓裡頭碰巧有個漂亮的金髮小妞,她正無聊得要死,你知道,她是個歌手,本來跟著一個樂隊的,後來那個樂隊垮了,她得賺個兩文錢當旅費,才能到西岸去,那邊已經安排好了試唱,她可是個真真正正道道地地的女大學生,而且——」
「不用,謝了,今天不行。」
她對他皺起了眉頭。
「賭馬的,」她說:「討厭的賭馬客。」
他道過謝,便照著她的話去找。那扇門很厚重,上面沒有開小窗子。門打開了約六寸寬,出現一張生麵糰似的滾圓白臉,上頭兩顆像葡萄乾的眼睛從門裡望著他,說道:「啥事?」
「我……我想找這裡主事的人。」
他聽到門後有嘈雜的人聲。
「幹啥?」
「我……席維斯讓我來的。」
「等著。」
門關上了,整整一分鐘過去了之後,門又打開了。
「沒人聽說過什麼席維斯。」
「喬·譚里尼認得他。」
「妙極了。」
那對葡萄乾似的眼睛似乎看穿了他,眼神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