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禮拜四上午十點,席維斯到山姆的辦公室來做報告。他還是老樣子,一動也不動地坐著,臉上表情毫無變化地用平淡無趣的聲音說:「我看到他六點的時候從寓所出來,然後走到市場街大約第三條巷子上的倪可森酒吧。七點三十分的時候,他一個人走出來,回到住處,把他的車子開到倪可森酒吧的門口,並排停車後,按了按喇叭,接著有個女人走出來,上了他的車。那是個很胖的金髮女子,笑得很大聲。他開車回住處,把車停在後頭放車的地方。然後兩個人一起進屋,大約四十分鐘之後出來。他們上車之後,我開車跟蹤。他開始多次轉彎,我不知道他是否發現我了,還是他故意耍弄,或者他們只是在找個吃飯的地方。我只得遠遠地跟在後面。最後他們開出鎮外,上了第十八號公路。他轉上一條岔路,路上沒有車子。接著他繞過一段彎路之後,突然慢了下來,顯然他是在騙我,可是我不得不超過他。等我估計已經開到他看不見的地方時,我便拐進小路,關掉車燈。可是他沒有開過來。可見他很機伶。我趕快回頭,可是他有太多岔路可選,早就不知去向。所以我又回到倪可森酒吧去。我發現他常去那裡,他們只知道他叫馬克思。那個女人是在市場街上混的女人,名叫貝絲·麥高文,她不算是妓女,可是也跟妓女差不多了。那天半夜三點,他又把她帶回住處。當時他的狀況還好,可是幾乎得把她背進去才行。我收工回家,昨天早上十點半再回來盯梢。他十二點一刻出來,開車到一家賣熟食的店鋪,買了一袋吃的回去。五點鐘的時候,他開車送她到傑佛遜街上一家破落的公寓式旅館,然後跟她一起進去。他們七點的時候出來,她已經換了一套衣服。接著他們又去了倪可森酒吧。他在九點鐘的時候單獨出來,開始散步,往湖邊走去。他很樂在其中,每一分鐘都是清醒的。他很機伶,也很厲害,隨時眼觀四面,耳聽八方,而且他動作很快。我跟丟了,我正以為我把他跟丟了,可是緊接著他就在我身旁點上他媽的雪茄。我差點嚇得跳了起來。他著著實實地看了我一眼,咧嘴笑了笑,說道:『這麼舒服的晚上挺合適的。』然後便走回倪可森酒吧去。後來他帶她到鎮外五哩遠的一家湖畔餐廳吃牛排,又是半夜三點才回到他住的地方。所以,我想他們現在人還在那裡。我把事情搞砸了,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下一步你想怎麼辦呢?」

「偵探社可以再另派一個人去跟蹤他嗎?」

「我是社裡最好的一個,包登先生。我不是跟你開玩笑,換個人他也一樣那麼快就識破了,說不定還會更快。」

「我不大懂,他看到你、能認得出你來,這有什麼特別的影響?你們不是照樣可以盯著他嗎?」

「我可以安排一組人馬盯他的梢,可是即便如此也可能沒什麼用。三個人,三部車,加上第二班人馬輪替,這樣你就可以全天二十四小時盯住他。可是他還是有太多的辦法擺脫我們。走進電影院,隨便從哪個出口出去;走進百貨公司,上樓,由另外一條路下樓,再從另外一扇門出去。從任何一個餐廳酒肆的廚房離去;或是到某家旅館去玩牌,那裡的出口更多。」

「你有什麼建議呢,席維斯?」

「算了,你這是在浪費鈔票。他本來就意料到會有人盯他的梢,所以他也在找盯梢的人。他會隨時注意有沒有人盯梢。而且無論什麼時候,只要他想擺脫跟蹤,他就找得出辦法。這傢伙很冷靜,又聰明。」

「你實在很不幫忙。你似乎不明白這個人想要傷害我,所以他才會到這裡來,他很可能會對我的家人下手來傷我。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怎麼辦?」

石板瓦似的眼睛似乎變了顏色,變得淡了些。

「讓他改變想法。」

「怎麼做?」

「別說是我說的。我可以找幾個人,把他揍得進醫院躺上兩三天,他就心裡有數了;像是拿腳踏車的鏈條揍他。」

「可是……也許他並沒有打算要怎麼樣。」

「這麼做你就萬無一失了。」

「對不起,席維斯,也許這是我的弱點,可是我不能這樣做。我不能採取法律範圍之外的行動,我從事法律這一行,我相信合法的程序。」

席維斯站了起來。

「是你在花錢。他這種人根本就是野獸,所以你也要像野獸那樣對付他。總之,是我的話,我會這麼做。如果你改變主意了,我們可以私下談談。這件事不會透過偵探社。讓我繼續跟蹤他只是在浪費你的錢罷了。」

他走到門口又停了下來,手扶著門把,轉過頭來。

「你得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件事,你已經通知警方了,如果他有什麼舉動的話,就他媽的一定會被抓起來。可是話又說回來了,也許他根本不在乎呢。」

「找人的話要多少錢?」

「一個禮拜大概兩千美元左右。」

席維斯走了之後,山姆試著讓自己忘情於工作之中,可是他的注意力不斷地繞回到卡迪身上。禮拜四晚上在開車回家的路上,他決定不把席維斯不幹了這件事告訴凱珞。這事很難解釋,而且會引起她不必要的驚慌。

禮拜五下午三點鐘,凱珞打電話給他,他一聽到她說話的語氣,手就不禁用力抓緊了聽筒。她近乎語無倫次。

「凱珞,孩子們沒事吧?」

「對,對,他們都沒事。出事的是那個……那隻笨狗。」她幾乎說不下去了。「你能不能趕回來?拜託。」

他在出門前先到比爾·史塔區的辦公室去了一下,跟比爾說家裡出了點事,家裡的狗大概是被車撞到了,他想提早下班。

回家的路上花的時間不多。那天的天色陰暗,凱珞很快地由屋裡出來朝倉房走去,孩子們尾隨在後。凱珞看起來很憔悴,臉色發灰;南西則一臉煞白,兩眼紅腫;占米顫抖的嘴唇緊緊閉著;巴奇則踉蹌地跟著,他雙手捂著眼睛,哭得聲嘶力竭,山姆一看就知道他已經哭了很久。

凱珞轉過身去,用尖銳的聲音說:「南西,請你把兩個弟弟帶回屋裡去。」

「可是我想要——」

「拜託!」凱珞很少用這麼凶的口氣對他們說話。

他們往屋裡走回去,巴奇還在號啕大哭。凱珞轉回身來對著他,她的雙眼充滿淚水。

「上帝保佑,不要讓我再經歷今天所度過的那四十分鐘。」

「怎麼回事?被車輾過了?它死了嗎?」

「死了,不過不是出了車禍。羅尼大夫馬上就趕過來,他實在很了不起,我們沒辦法把它弄進我的車子送到獸醫那兒去。時間實在太巧了,我聽到校車停下來,然後開走,緊接著我就聽到南西在尖叫,於是我就像槍里射出的子彈一樣沖了出去。後來我才知道當校車停下來的時候,占米從車窗里看到瑪麗蓮在前面的院子里狼吞虎咽,不知正在吃什麼東西。它像平常一樣跑過去迎接孩子們,然後便開始哀號起來,兜著圈子跑,伸頭去咬自己的肚子,接著就開始抽搐,就是這幅景象讓南西發出尖叫。」

凱珞的臉上流下淚水。

「等我趕到的時候,那隻狗正痛苦不已,我從來沒見過那麼可憐或可怕的事,而且就在三個孩子的面前發生。我想靠近它,可是它對我兇惡地猛吠猛咬,我根本不敢碰它。我告訴孩子們不要碰它,便跑進屋裡打電話給羅尼大夫。我從窗子里看到它還在不停地抽搐,而孩子們並沒有靠得太近,於是我打了電話給你,它滿地翻滾扭動,還發出極其可怕的尖叫聲,我從來沒聽過哪只狗會叫得這麼恐怖。我不想讓孩子們看見,可是我沒辦法讓他們走開。然後它開始慢慢停了下來,像個停擺的鐘還是機器什麼的。羅尼大夫趕到的時候,它的生命剛好差不多走到終點了,一分鐘後它就死了。所以他把它帶回醫院去,那差不多是二十分鐘前的事。」

「他有說它是被毒死的嗎?」

「他說看起來很像是這麼回事。」

「他媽的混蛋!」他的雙眼刺痛著。

「單是目睹這種事就夠糟的了,可是還讓三個孩子也都看到!家裡這個周末的氣氛可真是好。」凱珞說。

「你能再照顧一下孩子們嗎?」

「你要去哪裡?哦,去獸醫院嗎?」

「是的。」

「拜託不要去太久。」

羅尼大夫是個高大沉著的男人,他有一頭白髮,亮藍色的眼睛,態度很隨和。當山姆走進候診室時,坐在辦公桌後面的羅尼太太對他點了點頭,走到後面去,然後馬上又走了出來,對他說道:「大夫請你直接到後面去,包登先生。一直走到最後面。」

一個膝上抱了只小型黑色貴賓狗候診的女人,狠狠地瞪了山姆一眼。他走到後面,羅尼站在一張工作台前,瑪麗蓮躺在小房間中央一張滿是漬印的木頭桌子上。它的皮毛了無生氣,這讓躺在那裡的它像一團黯淡的紅色破布,只透出一線眼白。

羅尼轉過身來,沒打招呼,也沒有寒暄。

「雖然我沒有全世界最好的化驗設備,山姆,可是我相當確定是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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