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當有人敲門時,麥格雷剛刮完鬍子,正在洗刷剃刀。現在是上午九點鐘。八點鐘他就醒了,可他還是在床上躺了好久,這對他來說是不常有的事情。他凝視著斜射進屋的陽光,傾聽著街上的各種聲音。

「請進!」他大聲喊道。

他喝了一口沉滯在杯底的涼咖啡,菲利普游移不決地走進房間,終於來到梳洗室。

「早上好,小夥子。」

「早上好,姨夫。」

一聽到外甥的聲調,麥格雷就知道事情不妙。他扣上襯衣的鈕扣,抬起頭來看了看外甥,只見年青人的眼瞼發紅,鼻翼腫脹,象個剛哭過的孩子。

「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要逮捕我!」

菲利普說這句話時的聲調和神態就似乎在告訴姨夫說:

「他們過五分鐘就要槍斃我。」

麥格雷攤開一張報紙,一面穿衣服,一面把目光移到報紙上:

「儘管便衣警察菲利普·洛埃否認對他的指控,加斯唐比特預審法官仍然決定從今天上午起對他進行拘捕審查。」

「《精美報》還在頭版登了我的照片。」菲利普沮喪地補充說。

麥格雷什麼也沒說,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他任憑背帶拖曳在大腿上,光著腳穿著拖鞋,在陽光下先是尋找煙斗,接。著又尋找煙絲,最後又尋找火柴盒。

「你今天早晨沒有到總署去過吧?」

「我是從達姆街來的。我在巴蒂尼奧爾街喝咖啡吃羊角麵包時,讀到了這則消息。」

這是僅有的一個上午了。空氣新鮮,陽光明媚,巴黎街頭擁擠的人群就象一場歡樂的芭蕾舞一樣地緊張和輕快。麥格雷把窗子打開一半,堤岸上的喧騰聲頓時充斥了整個房間。塞納河水在閃爍的陽光下徐徐地流向遠方。

「那好吧,只得去走一趟啰,我的孩子!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他仍然不願意對這個遠離了故鄉孚日山脈青翠的谷地,到司法警署來工作的孩子表示憐憫!

「當然,你甭想能在家裡那樣得到寵愛!」

孩子的母親是麥格雷夫人的妹妹,這就不必多說了。他的家不象是個家,簡直是只孵育小雞的暖箱:「菲利普馬上要回來啦……菲利普該餓了……菲利普的襯衣都熨了嗎?……」

還有專門為他製作的美味佳肴、奶油糕點,自己家裡釀造的甜酒,在他的衣櫃里也早就放上了熏衣草香精。

「還有一件事,」菲利普說,這時他姨夫正在把活硬領拉到脖頸的中間,「我昨天晚上到佛洛里阿去了。」

「那當然啰!」

「為什麼當然啰?」

「因為我囑咐過你不要去嘛。你又幹了什麼蠢事?」

「我什麼也沒幹!我和那個姑娘閑聊了一會兒,就是費爾南特,您知道的。她向我透露,她和您一起工作,要在杜埃街拐角處的煙酒店裡完成一件不知道什麼任務。當我走出酒吧間時,我自然而然地跟隨著她,因為這是我必經之路。可是,當她離開煙酒店時,她受到了管理風化的便衣警察的訓斥,並被押上了囚車。」

「你准上去干涉了,我敢打賭!」

菲利普垂下腦袋。

「他們對你說些什麼來著?」

「他們說他們是執行任務。」

「現在你快走吧,」正在找領帶的麥格雷嘆了口氣,「你別發愁。」

他把手搭在外甥的肩上,吻了他的兩頰,為了不使感情過分地流露出來,他趕緊裝作特別忙碌的樣子。外甥走後,房門重新關上了,他這才抬起頭來,喃喃地嘟嚷了一些含糊不清的語句。

他一踏上堤岸街,第一件事就是在書亭里買了一份《精美報》。他看到在第一版上果然刊登著菲利普的照片,下面還加了一個說明:

這是被指控為槍殺由他監視的佩皮多·帕萊斯特里諾的便衣警察菲利普·洛埃。

麥格雷緩慢地走在新大橋上。昨天晚上,他沒有去佛洛里阿酒吧間,但是到巴蒂尼奧爾街卡若住所的周圍去轉了一圈。那是幢有房租收入的房屋,同街道上大部分房屋一樣,約有五十年的歷史了。走廊和樓梯的照明卻很差。一看便知,裡面的套房是憂鬱而陰暗的,窗子上掛的窗帘很臟,椅子上鋪的絲絨坐墊已經褪色。

卡若的套房在中二層。那時裡面肯定沒有人在。麥格雷象個經常來這裡串門的客人那樣,大模大樣地走進這幢房子,一直登上五層,然後又返回來。

「公證人」的房門上裝的是保險鎖,否則,警長很可能會進去看看。當他經過門房時,看門的女人把臉貼在玻璃上仔細地打量著他。

到這兒來走這麼一趟有什麼用處呢?麥格雷把兩隻手揣在兜里,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不覺幾乎穿過了整個巴黎。他一面走,一面翻來覆去地推敲著自己的那些想法。

總有那麼一個地方,或者在豐丹煙酒店,或者在別處,隱藏著一個由不三不四的人組成的集團,他們肆無忌憚地進行著種種非法活動。佩皮多是其中的一個,巴爾納貝也是。

而卡若就是這個集團的總頭目,他正在把他們幹掉,或者正在唆使他們一個接著一個地自相殘殺。

這是司空見慣的手法,殺人滅口以防後患!要不是菲利普這個笨蛋幹了這樁蠢事的話,警察當局幾乎就要著手處理這個案子了。

麥格雷來到警察總署。兩位走出門來的便衣向他致意,他們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他跨進門廊,穿過院子,經過負責公寓住房和旅館的警察大隊所在地。

三層樓上正在聽取彙報。在寬敞的過道里,五十名警察正在一組一組地大聲議論,互相交換著情況和卡片。有一個辦公室的門不時地打開來,呼喚一個姓名,被叫到的人立即進去聽候吩咐。

當麥格雷出現的時候,過道里頓時鴉雀無聲,人們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可是他卻神態自若地穿過一個個小組,便衣們為了掩蓋自己的窘色,立即恢複了他們之間的談論。

在過道的右側,陳設著紅色絲絨沙發的署長會客室的大門敞開著。只有一個來客坐在角落裡等候:這就是菲利普。他用手托著下巴頦,眼睛直視著前方。

麥格雷立即轉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走到過道的盡頭,在最後的一扇門上敲了幾下。

「請進!」有人在裡面答應。

大家都望著他戴著禮帽,走進阿馬迪約警長的辦公室。

「您好,麥格雷。」

「您好,阿馬迪約。」

他們倆象從前每天早晨見面時那樣,互相伸出手來,手指碰了碰就算握過了手。阿馬迪約示意一個在場的便衣退下,然後小聲地說:

「您要找我談話?」

麥格雷用非常熟練的動作,一躍坐到辦公桌的邊沿上,拿起桌上的火柴,點燃了煙斗。

他的同事方才把扶手椅往後挪動了一些,仰面靠在椅背上。

「在鄉下好嗎?」

「謝謝。那麼,這兒呢?」

「還是老樣子。再過五分鐘我得去見頭頭。」

麥格雷佯作沒有聽懂他的意思,故意慢悠悠地解開大衣的扣子。他在這兒就象在自己家裡一樣,因為這間辦公室他曾用過十個年頭。

「您為外甥的事感到很煩惱吧?」沉不住氣的阿馬迪約先發起了進攻,「老實對您說我比您更煩惱,我為這事挨了一頓嚴厲的批評。您知道嗎?這事還捅到上面去了。部長親自給頭頭下了個批示,弄得我現在也不能說話了。這案子由預審法官全權負責。我想在您那個時候加斯唐比特就已經在這兒工作了吧?」

電話鈴響了。阿馬迪約把聽筒拿到耳朵邊,低聲地說:

「……是的,署長先生……好的,署長先生……過幾分鐘……我這兒正好有人……是的……好吧。」

麥格雷知道這次談話是為了什麼。在過道的另一頭,菲利普已被帶進署長辦公室。

「您有什麼事要問我嗎?」阿馬迪約一面說一面站起身來,「您都聽見了,頭頭叫我去他那兒。」

「二、三個小問題。首先,卡若知不知道要逮捕佩皮多?」

「我不知道。再說,我看不出這有什麼重要性。」

「對不起。我認識卡若,知道他在總署里起著什麼作用,也知道有時你們對這種耳目眼線是不保密的。在這個案子發生前的二、三天他來過這兒嗎?」

「讓我想一想。對,他來過的。我記起來了……」

「另一個問題:您知道約瑟夫·奧迪阿的住址嗎?那個路過豐丹街時不遲不早恰好撞上菲利普的咖啡館侍者。」

「他晚上睡在勒比克街的旅館裡,要是我沒記錯的話。」

「你們認真核實過卡若不在現場嗎?」

阿馬迪約裝出一副笑容。

「您聽著,麥格雷,這一行我還懂!」

然而這並沒有完。麥格雷在辦公桌上發現了一個黃色硬紙面卷宗,箋頭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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