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麥格雷象小學生那樣認真地畫了一個長方形,並在長方形中間划了一個十字。他的腦袋稍稍傾向前方,一邊撅著嘴,一邊瞧著自己的作品。長方形代表佛洛里阿酒吧間,十字代表佩皮多。在長方形的頂端,麥格雷又畫了個較小的長方形:那是辦公室。在辦公室里,他最後加上了一個圓點,代表手槍。

這張圖什麼用處也沒有,它說明不了任何問題。這個案件並不是一道幾何題。然而麥格雷還是執意地這樣做,他把圖揮成一團,又重新在另一張紙上畫了起來。

不過這時,他已不再考慮長方形和十字所代表的意義了。他側著腦袋,全神貫注地思索著剛才聽到的某一句話,看到的某一種眼神,揣度著方才無意中發現的某人的神態。

他獨自坐在新大橋酒家盡頭、從前經常坐的那個位子上。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上這兒來,不過現在考慮這個問題已經為時太晚了。在坐的人早已看到他,老闆也已經同他握了手。

「家裡的雞、兔都喂得挺肥吧?」

麥格雷坐在窗邊,凝視著在陽光照耀下呈玫瑰色的新大橋,法院大廈的寬闊石階和拘留所的大門。老闆腋下夾著一條白毛巾,滿面春風,他想顯得殷勤一些,同自己的老主顧多聊上幾句:

「日子過得頂不錯吧!這次準是回來看看老同事啰!」

指派到公路和公寓住宅區值勤的便衣警察仍保持著從前的習慣,在出發前總要到酒店來玩紙牌。其中有幾個年青的麥格雷不認識,那些老便衣在向他致意後,立即小聲地對新夥伴們聊了起來。

這時麥格雷剛畫完第一個長方形和第一個十字。時間過得很快,一晃就到了喝開胃酒的時候。有十來名警察到餐廳來吃飯。那個曾經跟著麥格雷警長偵破過許許多多案件的呂卡走到他跟前,臉色有些不大自然。

「身體好嗎,頭兒?您到巴黎來散散心,是嗎?」

麥格雷沒有吭聲,抽了一口煙,在抽第二口煙之前,他低聲地問道:

「阿馬迪約說了些什麼?」

要對他撒謊是徒勞的。他能識破人們臉部的表情,他對警察總署的熟悉程度足以使他猜測到發生的一切。現在已到了中午,而菲利普還沒有在酒店裡露面。

「您很清楚阿馬迪約警長的為人,最近他在工作上遇到了一些麻煩。他和檢察院相互配合得也不很好……」

「他說了些什麼?」

「自然啰,他說您到了巴黎,還說您想……」

「我知道了:他說『我想要露一手』。」

「我該走了。」呂卡結結巴巴地說道,神色顯得有些慌張。

麥格雷又要了半公升啤酒,繼續專心致志地畫他的長方形,而此刻,大部分桌子上都在談論他。

麥格雷在原來的座位上吃了午飯,陽光恰好照到他的椅子上。司法攝影師也在不太遠的一張桌子上就餐。麥格雷喝著咖啡,手裡拿著鉛筆,嘴裡自言自語地重複著:

「佩皮多在這兒,倒在兩排桌子的中間。兇手不愁沒有藏身之地,躲在哪兒都行。他開槍時,准沒料到菲利普這個笨蛋也在場,接著他到辦公室去想取走什麼東西。他剛把槍放在桌子上就聽到有什麼聲響,立即又躲了起來。總之,後來他們兩人就象玩捉迷藏遊戲似地躲來躲去……」

事情大體上就是如此,不必另找什麼解釋了。兇手最後溜到門口,沒有被發現,就跑到了大街上,而菲利普卻在大廳里耽誤了時間。

事情發展到此,沒有任何特殊之處,任何一個傻瓜處在這種情況下都會這麼做的。可是下面的一步棋很兇:找一個人作假證,把罪名栽在菲利普的頭上。

果然,不多一會兒,這一切都實現了。兇手在深夜一條僻靜的街上找到了他的同夥。那個傢伙在菲利普出門時故意撞了他一下,接著就奔向正在布朗舍廣場值勤的警察。

「喂,警察先生,我剛才看見有個傢伙從佛洛里阿酒吧間出來,好象幹了什麼壞事似的,鬼鬼祟祟地連大門也來不及關上就逃跑了。」

麥格雷不必仔細觀察在餐廳里喝啤酒的那些同行,就可以精到老便衣正在對年青警察低聲說話的內容:

「你們聽說過麥格雷警長嗎?喏,就是他!」

不喜歡他的阿馬迪約一定在司法警署的過道里揚言:

「他要想露一手。那好,咱們等著瞧吧!」

已經下午四點了,菲利普還沒有來。報紙已經出版,各報上都登載著案件的詳細報道,包括便衣警察菲利普的供詞。這又是阿馬迪約玩的一個花招。

在警察總署,人們忙得不可開交,有的打電話,有的查閱檔案,有的聽取證人的證詞和告發者的檢舉揭發。

麥格雷把身子蜷縮在椅子里,鼻孔微微地顫動著,忍著性子繼續用鉛筆畫了幾張圖。

他決心不惜一切代價抓住謀殺佩皮多的兇犯,然而,他現在心裡不那麼踏實,有些膽怯,還沒有把握是否一定會成功。他默默地觀察著年青的便衣警察,很想知道他們對他的看法。

六點差一刻的時候,菲利普終於來了。他在餐廳里站立了幾分鐘,彷彿是強烈的燈光把他照得目眩眼花。當他坐到麥格雷身邊時,他試圖裝出一副笑容,合含糊糊地說道:

「可真夠長的了!」

他疲憊不堪,用雙手搓著前額,好象要把頭腦里亂糟糟的思想略微整理一下。

「我剛從檢察院來,預審法官審了我一個半鐘頭。他先讓我在過道里等了足足兩個小時。」

餐廳里的人都在注視著他們。當菲利普講述他的遭遇時,麥格雷的兩眼瞧著對面的顧客。

「您知道嗎,姨夫,事情要比我們想像的嚴重得多。」

每句話對警長來說都能引起共鳴。他認識加斯唐比特法官,那是個矮個頭的巴斯克人,對上謹小慎微,對下目中無人。他總是字斟句酌,每句話都得考慮好幾分鐘才說出口來,臉上的神情似乎是在說:

「你對此還有什麼可說的嗎?」

麥格雷也很熟悉檢察院樓上的過道,那裡總是擠滿了由憲兵看守著的被告,長凳上坐著等得不耐煩的證人和流著眼淚的婦女。讓菲利普在那兒等那麼長的時間,這是故意的。

「法官要我什麼事也甭管了,叮囑我在預審結束前不要走任何門路。我應當把自己當作是個暫停職務的人,聽候他的發落。」

新大橋酒家每天最熱鬧的時刻到了:晚上喝開胃酒的時候,這家酒店總是門庭若市。每張桌子都坐滿了人,煙霧從煙斗中、煙捲上緩慢地升起來。新進來的顧客遠遠地就向麥格雷打招呼。

菲利普不敢看任何人,甚至連身邊的姨夫也不敢瞟一眼。

「真太對不起您,姨夫。」

「還發生了什麼事?」

「本來大家認為,那當然啰,佛洛里阿酒吧間至少得停業幾天,可是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兒。今天接到一連串的電話,還出現了一些神秘的干預。似乎佛洛里阿已經在兩天前轉賣給別人,佩皮多已經不是老闆了。買下這個酒吧間的人不知道施展了什麼手腕,因此今晚,酒吧間將和往常一樣開張營業。」

麥格雷皺了皺眉頭,不知是因為剛聽到的這則新聞呢,還是看到阿馬迪約警長帶著一位同事走進了酒店?他們在餐廳的另一頭坐下來。

「戈代,」麥格雷突然大聲地呼喚了一聲。

戈代是一位管理風化的便衣警察,他和麥格雷隔著兩張桌子,正在和別人打牌。他轉過身來,手裡拿著紙牌,臉上顯得十分猶豫。

「你什麼時候才能打完!」

前警長把畫的圖統統揉成一團,扔在地上。他把杯子里的啤酒一飲而盡,擦了擦嘴唇,眼睛瞅著阿馬迪約的方向。

阿馬迪約聽見了麥格雷說話的聲音,一面觀察著這一頭髮生的情況,一面在佩爾諾酒里摻上一些水。戈代終於困惑不解地走了過來。

「您有什麼話要吩咐嗎,警長先生?」

「你好,老弟!」麥格雷一面說一面和他握手。「我只想了解一個簡單的情況,你還在風化大隊工作嗎?那好!你能告訴我今天上午你在辦公室有沒有見到過卡若?」

「讓我想一想。對了,他大約在十一點光景來過。」

「謝謝,老弟。」

就是這事!麥格雷瞧著阿馬迪約,阿馬迪約瞧著麥格雷,兩人面面相覷。阿馬達約的臉上顯得有些窘色,而麥格雷卻克制著笑容。

菲利普不敢插嘴。這件事看來又升了一級。內中的蹊蹺不是他所能了解的,他甚至連邊兒都摸不著。

「戈代!」另一個聲音呼喚道。

這次,所有在坐的警察都受到了震動,大家驚駭地看著便衣警察又一次站起身來,手裡仍拿著紙牌,朝著阿馬迪約警長走去。

沒有必要去聽他們說些什麼。可想而知。阿馬迪約準是這麼說:

「他問你什麼來著了」

「今天上午是否見到過卡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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