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女人愛上男人時

真令人氣憤,他居然再也不抱我了。喂,威利·羅伊,我想要的時候你不肯乾脆答應,以後可別後悔唷。我這樣說。在我這樣勸誘下半躺在床上,一臉正經,年紀又比我輕的男人,毫無惡意地笑著看電視,露出一付不為所動的樣子。床單底下的下體絕不舉起。晚上依然戴著太陽眼鏡,拿著遙控器一個勁地轉換電視頻道,對我不屑一顧似地表示,和羅比·奈維爾一齊唱歌的女人身材真好。我完全沒面子了,象個決心勾引完美女人的牛郎般,以「我今天晚上要和你睡覺」,作為誘惑的手段。他露出「閃一邊去」的表情,托一托眼鏡架,從鏡片後面目不轉睛地望著我,說聲「工作去,我對不好好做事的女人沒興趣」,冷酷地加以拒絕。我才是無業游民哩!我咬著大拇指的指甲,沾在上面的顏料味道擴散到我的口腔,使我想起一大堆不得不做的事而感到厭煩。

自我剋制的都市藝術家角色,和硬要年齡比自己輕的男人陪自己睡覺的喜劇應該無關。現在的我確實不像赴宴時那麼優雅,也缺乏在海濱度假時的性感姿態。我穿的是沾上了顏料的白色T恤,未曾梳理的頭髮束在腦後。赤著腳穿牛仔褲的模樣,似乎不太有魅力來吸引男人,雖然T恤底下什麼都沒穿,他可以隨時伸手進去撫弄。最初以半開玩笑的語氣引誘他,似逐漸地,我自己本身也開始沒有自信了。夠廣,威力·羅伊,以後你可別後悔。我站起來,嘀咕了一句「晚安」,然後把門打開。戚利·羅伊乎靜地微笑著,說了一句「晚安」。我砰然聲將門帶上。自從這個男人來了以後,我一直處在失常的狀況,傷透腦筋。我將手伸進褲袋裡,走進工作室。未完成的油畫在嘲笑著我,我憤然坐在畫架旁邊的椅子上,點上一根煙。旁人把渴望著卧室里那位男人的的肉體的我,稱為藝術家。這個亊實使我的怒氣一會兒便煙消雲散。

老實說,我在邁阿密度假時認識的年輕男子前來拜訪我的時候,我感到有點困擾。我的經紀人交價我的工作堆積如山,同時我對於海灘上到處可見的笨男人沒有什麼興趣。威利·羅伊莫非就是那種典型?他本身就是個黑人,根本沒有必要再曬太陽,然而他卻一味在海邊散步聊天。當我在海濱的酒吧里閉著眼睛啜飲琴酒加萊姆時,他打斷了我的思路。由於我好容易完成了一件作品,並且剛以滿意的價錢賣出去,於是我允許他壘在我身邊。

他穿著白色亞麻布西裝,裡面未穿內衣,赤著腳套上一雙網球鞋,頭戴巴拿馬草帽。這種打扮雖然瀟洒,但我既不是年輕得會為這種人傾倒,也不至於年老得要照顧年紀比我輕的男人。不壞嘛,在避暑地結識這種人。我以這麼淡然的心情望著在我面前抽煙的男人側臉。

他一點一滴地談論著自己。談話的內容倒不如想像中那麼惹人討厭,再加上一份南部口音的機智,因此我請他喝了一杯酒。他默默地笑著,凝視著我。摘下太陽鏡的眼神非常澄澈,一隻耳朵上的鑽石耳環在赤裸裸的陽光下閃閃發亮。這種男人的確很美,然而,也僅只外表美而已。

「你想要我嗎?」

來了!把我當成鄉下土包子了。我在城裡與一群肥胖的有錢女人形成了社交圈哩。我喜歡鄉下的人們,但瞧不起住在都市裡的鄉下佬。

「本人毫無興趣。」

說完這句話,我再度將精神集中到使自己高興的事情上。遮陽傘的陽光、白砂、美酒。我將懷著完成工作的愉悅情感到處逛逛。

意外的是,他聽了我那冷淡的答覆,彷彿高興的笑起來。

「我喜歡你,說不定會愛上你。」

我嗆了一下,注視著他。

「你是和愛人一起來的嗎?」

「……沒有。」

「那你還表現得這麼優雅,可見你很不錯。」

我睜大眼睛看著他。以後他不會再開口,只是望著碧海抽煙。過了一會兒,他站起來和我握手。

「真高興認識你。請你把住址給我。」

「做什麼?」

「也許寄張聖誕卡給你。」

因此,我便將地址告訴了他——帶點泄氣地。他把寫著我的紐約寓所住址的紙條,鄭重地放進皮夾里,然後向我道別。我目送僅僅共度一小時的瀟洒青年的背影。他彷彿察覺了我的注視而回過頭來。

「對了,我叫威利·羅伊·威爾遜,千萬別忘了。」說完他笑一笑,裝出一副毫不留戀的樣子,從容地離開酒吧;走向海濱。不知不覺中,已是黃昏了。他的亞麻西裝被染成橙黃色。?

威利·羅伊只留給我很淡的印象,我對他這個人也沒什麼感想。因此,當他突然按響我在紐約的寓所的門鈴時,我以為來訪的是女友安琪拉或誰,便把門打開。一時之間,我認不出眼前這位穿著不足以抵禦紐約嚴冬的外套,而把領子豎起來的男人,就是那位海邊的美男子,於是我獃獃的站到門口。看到他從容地摘下黑眼鏡的動作,以及—只耳朵上的鑽石耳環,我終於想起那次休假時發生的,不可思議的時刻片段。

我匆匆請他進來,一邊替他倒咖啡,同時腦子—片混亂。

「你為什麼來找我呢?」

他在開足了暖氣而使得每個角落都暖供烘的房間里,很愜意地在咖啡里加了許多砂糖和奶油。

「我是送聖誕卡來的,雖然有點嫌遲了。」我愣愣地坐在地板上。可惜現在的我,缺乏享受這片悠閑又溫暖的空間里,憑一時高興而絕緣的心情。我有做不完的工作。像我這種以自由又類似無業游民的職業維持生活的人,最怕的就是被經紀人或贊助者放棄。

「好棒的畫。我不知道你居然是個畫家。」

「距離成功還很遙遠哩。你懂嗎?我不明白你是為了什麼目的而來找我的,但是我沒有時間玩。」

「我也不是來玩的,在四、五天之內,我就得回到佛羅里達。請你做你應做的事,我會乖乖地待在別的房間。」

「別的房間?你打算住在這裡嗎?萬一我的男朋友來了,叫我如何向他解釋?」

「四五天不見面就會破裂的感情,不如現在讓它破裂!你只需要表示自己在工作,誰也不見,就得了。」

我嚇得講不出話來。但他的說法似乎未嘗沒有道理。於是我告訴他,我不打算照料他,也不打算陪他睡覺,如果他打擾我工作就立刻把他趕走。在這種條件下,我允許他在我的寓所住上幾天。

真是的,朋友們若聽到這件事,將會作何感想呢?居然讓只有一面之緣的陌生男子住下來。不過,當他把外套掛進衣櫃的同時,我覺得突然來個闖入者也未必全是壞事。我的工作有點陷入瓶頸的狀態,需要轉換一下心情,況且他看起來既不像強盜,也不像兇手,而且又長得那麼好看。

他在我拿起畫筆和調色板時,便一言不發地抱著雜誌,消失在卧室里。他不是很知趣嗎?我終於對他有了一絲好感,接著便將精神集中在繪畫上。

過了兩三個鐘頭,我休息了一下,邊打開酒瓶塞,邊瞧著桌子時,看到桌子上面有一個白色信封。他真的帶來了聖誕卡,好古怪的男孩子。打開一看,上面印著常見的聖誕與新年賀詞。我看到背後手寫的一行字,不由得詛咒了一聲:「這是什麼鬼?」因為那兒附加了一句「我愛你」。

就在那時,傳來了一陣敲門聲,不等我回答,卡片的主人便探頭進來了。「我洗了一個澡,不知道能不能穿這件浴袍?」

他身上披著我的長期戀人麥克的藍色浴袍。我把卡片朝他腳下一擲。

「你到底想幹什麼?我不能讓你愛我!」

他毫不在乎地撿起自己寫的卡片,很滿意的看著。

「字很漂亮吧?我不太會寫字,因為寫的時候非常緊張。」?

「你沒有你有寫什麼愛不愛的。」

「我當然有。」

他泰然自若地說完,便拿起剛開瓶的酒,倒進杯子里,然後一邊喝,一邊注視我。

「我不是說過嗎?我說不定會愛上你。」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很不高興地緘默不語。

「請不要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繼續你的工作吧。我絕對不會吵你。」

我也忘了自己正想休息,拿起調色盤。為什麼這個男人毫無根據的言辭居然具有說服力呢?我擠出顏料。

「我喜歡你的畫。」

「你懂畫嗎?」

「不懂。但是這藍色令我聯想起在邁阿密的你,以及那大海的顏色。」

「這不姓風景。這是抽象畫,你看不懂,我畫的是人。」

「唔,那個人是我嗎?」

我回頭盯著威利·羅伊。他敞著浴袍的前襟,以淸爽的服神笑著。我覺得有什麼東西打動了我的心,於是趕緊重新面對畫布。接著,我暫時把他忘了。

在塗顏料的時候,我因對自己的才能缺乏自信而嘆息。自信與幻滅總是在我心中交戰。完成了一件作品而沐浴在人們的好評聲中的時候,我便逐漸對自己產生自信。然而,在孤獨中握著畫筆時,便經常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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