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別來無恙

在愛達她們心目中,上化妝室是件大事。對男伴表示自己要上化妝室之後,便穿過舞池來到走廊。從這裡到推開標有「女用」的化妝室,要幾分鐘的的時間。周末來俱樂部遊玩的快樂供凝縮在幾分鐘之內。—群無所事事的男人倚著走廊的牆壁閑聊。當裝飾得很美的女子通過時,他們的視線一齊朝女郎行走的方向移動,接下來的—段時間便把話題集中到那名女郎身上。在那種時候,他們不會出聲呼喚,直到不久之後,女郎從化妝室出來,男人們便不再保持緘默。有人吹口哨、有人嘟噥些讚賞的話,然後走近女郎,開始攀談。因此,最初走向化妝室時,男人的視線中盛滿何等程度的好奇,便成了當晚那名女郎具有何等魅力的證據。

在幾分鐘里,女人覺得比和同來的男伴同席時更緊張。她們不必理會自己的男伴的心情,卻能充分享受男子們視線。

愛達在化妝室感到心滿意足。當她站在鏡子前梳理散亂的頭髮時,有一名陌生女郎拍拍她的肩膀,問聲:「今晚不是很棒嗎?」然後離去。她的身邊是朋友席拉,坐在沙發上重新補妝。席拉的心情壞得很。男人不對她投以慾望的眼神,她的心情便會為之低落。愛達也是一樣,但那件開叉到大腿的衣服似乎很有效果,當她推開化妝室的門時,許多眼光明目張胆的盯在她的背上。

寬敞的化妝室里,擠滿了為這種事而拚命的女人。在那裡的女人之間的會話,幾乎與男人相同。

曖,你看見那個站在入口處,手持酒杯的男人嗎?怎麼了?是我先注意到的喲。唔,今天準備和他上床嗎?噢,我不希望剛認識就被當著母狗。有什麼關係嘛!有誰和那個男的睡過嗎?有啊,我。啊哈!結果怎麼樣?繡花枕頭一個,根本不行,又小又早泄。狗屎,算了!是啊,得不償失。喂,有沒有看到賈姬所穿的衣服?今天她穿什麼?非常華麗喲。那個婊子,自以為是安琪拉波菲爾呀!哎,恨不得把她給殺了,狗娘養的,居然和我的男人睡覺!真的嗎?把那個臭婊子給做了吧!

「真討厭賈姬。」

「我才是呀!她也和我的培西睡覺。」

席拉忙著往頭髮上夾髮夾。這些女人為某人與某人上床而心碎,幾個月前剛結婚的愛達,不期然感到些羨慕,她已經替這種夜生活譜下休止符號而宣告結婚了。她的丈夫真爛漫卻又成熟。她很滿足於兩口子的平靜生活,但當他伴著她來到俱樂部時,她最關心的依然是上化妝室這件事。

席拉的化妝幾乎沒有完結的時候。愛達想起孤獨地坐在位子上痴痴地等待著的丈夫,於是她向席拉道別,走出廣化妝室。

男人們的視線一齊盯向愛達的胴體。她裝出不曾注意那些眼光的神情的意識著自己的臀部動作向前走。

「好正點的妞兒!」

「喂,你一個人嗎?」

呼喚「嗨,妞兒」的聲音此起彼落。愛達休驗到超出自我和丈夫之間的快感。將這些聲音一一受用,卻裝出彷彿耳朵有毛病的高級技巧,對她而言是許久不曾發揮了。頭抬得高高的,視線卻掃向地面的神情,也是昔日她外出前在鏡子面前仔細研究過的。

「嗨,愛達。你的丈夫似乎很寂寞呀。」

珍芮拉的頭髮綁成辮子,尾端綴著珠子。聽說將她的長髮全部編起來要花廿四小時。那麼多時間花在眾多而又不固定的男人身上,真是不值得。愛達沒這份心情。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從前她有,但如今她寧可和一個男人懶洋洋地在床上消磨時間。從前,她和珍芮拉或者席拉她們一樣精心地挑選服飾,來到俱樂部,多少有點誇張地喝著雞尾酒暖暖身子。她們心裡早就期待著以男人們為自己而爭執做最興奮地事件,因此,每個周末必定引起一場騷動。

愛達遇到這種情況時還稍微有點緊張,但席拉卻悠悠然地,「我喜歡強壯的人,如果贏不了,就別想得到我。」這種語言挑唆男人。她自認是整個俱樂部中最特殊、放肆的女人。

「你最近很少出來,害我們的興緻減少了不少。在一起的儘是些鄉巴佬。傑西也很想你。」

「傑西也來?」

「你沒有看到他?他在唱片中間。」

「算了,我已經從那一群中退休了。」

「呵,我們也覺得該是洗手不幹的時候了,可惜找不到好男人。你滿會搞的,挑了個好男人結婚,大家都驚訝極了,剛聽你說起,馬上就找到對象了。」

「嗯哼。」

愛達和珍芮拉一同回到丈夫等候的座位旁,邊給他一個親吻,邊拉動椅子,低聲說:

「可不可以替我叫杯冰茶?」

所謂「冰茶」是甜甜的烈酒。從前她要挑起男人的興緻時,便半強迫的讓男人喝下這種酒。如今,她想挑起的是自己的興緻。

「OK,寶貝。」

愛達望著丈夫那略略嫌緊的白色襯衫領口。我屬於這種人。她因周圍的人也有這種共識而體會到深深的喜悅。不知有多少男人看了他,會為了羨慕而跳腳啊?她湧起一股充實感。愛達為什麼會和這位男人結婚呀?因為這個男的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加倍地、深深地愛著我。你們知道被愛的感受比起去愛一個人,是多麼的美好嗎?自從愛達結識他以後,便一直安定下來。彷彿遙遠的公園池塘的水面一般,她的心蕩漾著安詳。

「你看那個日本女人。」

聽到珍芮拉的話,愛達望向舞池。一個長頭髮的日本少女正和一名黑人男子在跳舞。兩人有如剛認識,試圖藉著跳舞以了解對方似的拿得緊緊的。

「很棒嘛!」愛達說。

「黑人男子嘛,應該有更適合他的女人才對。最近的男人怎麼會跟那種女人粘在一起?你看那薄唇!根本勾不起作愛的興趣。黑人男子是特別為我們的厚嘴唇而存在的。」

自從結婚之後,愛達不再介意其他男人與什麼樣的女人在一起。她只是迷惑地聽著珍芮拉那股嫌惡其他女子的語氣。

「你的朋友全都好野,令我不敢苟同,幸虧你不是那個樣子。」

珍芮拉到吧台後,丈夫低低地說。他不知道愛達以前也是那副德行。他有點不好意思。她的朋友將她的丈夫視為「非我族類」,彼此很少交談,如今她也表現出屬於丈夫那一類人的舉止——為了上化妝室而離開座位的短暫時光倒是例外。

席拉從化妝室回來了。這回她似乎心滿意足了,可能有許多男人被她吸引住了。落坐之後她便開始坐立不安,愛達問她,她也不肯說出理由。女侍遲遲不來,愛達的丈夫便直接到吧台買飲料。席拉迫不及待地探出身子,以蓋過周圍喧雜訊的音量,對著愛達的耳朵說:「剛才有個陌生男人突然拉住我的手臂,問我是不是愛達的朋友。我說是,他便要。帶你到外面去。」

「那是什麼樣的人?」

「就是因為我不認識才覺得很意外。和你在—起的男人,我應該都知道才對。那男的不錯,掛著大大的穿洞金耳環。你是什麼時候認識他的?他不是這邊的人。」

「戴耳環?會不會是放唱片的傑西?」

「如果是傑西,我會不認識嗎?」

愛達思索了一會兒,然而始終想不出一個頭緒。穿耳洞,戴耳環的漂亮男人從前在她身邊是滿山滿谷。

「去看一看吧。他要我無論如何都把你叫出去。湊在我的耳邊吩咐的,啊,那股迷人的氣味!」

愛達不由得感到好奇。他的丈夫在擁擠的吧台與朋友談話。於是她站了起來。

她毫無心理準備地來到走廊,沐浴在男人的視線中,覺得自己真是愚蠢。她慌忙挺直背脊,將下巴略微揚起,擺出被稱為「假高貴」的姿勢。就在這時,她和那位男人正面朝相了。

「喃,愛達,別來無恙?」

她驚訝得無法出聲。羅德尼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出現?他是愛達告別漫長的「出外生活」時丟下的男朋友。甩掉他,等於是甩掉以往那段生動的、傲慢的、而又迷人的生活累積。

「我很想你,一直都忘不了你。」

「你怎麼會在這裡?」

「偶爾也想到自己的地盤外面透透氣。老實說,主要來看搬到這邊活動的你,我希望把我甩掉的特殊女人會感到傷心。」

羅德尼身穿質料很好的黑色西服,從前,他的打扮就不俗惡,僅僅耳垂上的金色閃光飾物除外。習慣性地向—邊歪斜的嘴角緊緊地閉著,談吐十分悅耳。但從前他只要一開口,便吐出愛達聽不懂的髒字眼(例如把家稱為老窩等等)。以往經常以輕侮的眼神看人,如今垂下眼皮望著她。

「你變了。」

愛達終於擠出這句話。

「也有些地方沒有變,愛達,愛達,那是只有你知道的。」

「我認識知道的女人不多哩。」

羅德尼默然無語。她也閉上嘴巴往下看,他腳上的白色運動鞋映入眼帘。

「沒有變的大概就是這些吧?」

羅德尼眨眨眼笑了起來。

「你老公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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