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黑夜

得到籃球比賽的冠軍,將自己得分的球網割下來帶回故鄉,是強尼·達克溫唯一的夢。可現在,還說什麼帶戰利品回去?他連重新踏入故鄉的土地也不可能了。

他大概在哭泣吧?他大概悲傷得弄濕了鑲著濃密睫毛的褐色瞳孔吧?我不認為如此。他應該在靜靜地微笑。他不是將我胸中織成的網狀微血管,當作籃球比賽的戰利品般割走了嗎?籠罩著我的血脈的炙熱回憶,那夜晚的記憶,那羅列著他那甜蜜的接觸,那個黑沉沉的夜晚。

鄰床傳來的呼吸引起了我的好奇。在強尼肩膀的那一邊。我仰起脖子在黑暗中凝視。下巴碰到他的肩膀,既冷又濕。我的眼睛逐漸習慣了黑夜。我忍著笑盯住強尼的眼睛,他用大手遮住我的雙眼,打斷了我的喜悅。真是的,人家只有這雙眼睛看起來象淑女。他的手指關節蓋住了我的鼻子,我聞到關節的皺紋間所積存的汗水味,很快地感到呼吸困難,我苦悶地張開嘴。彷彿等待著這一瞬間似的,他的舌頭輕輕地滑入我的口中。舌頭埋在我的口腔里,我的皮膚呼吸變得敏感了。

我對他一無所知。只知道他叫強尼·達克溫。我的皮膚為了解他而粘貼在他的肉體上。為了那種舒暢快適的感覺,我把他的手拿開。我的嘴唇和鼻子都自由了。他靜靜俯視我。我安心地自行閉上眼睛。他彷彿要阻止我發出情不自禁的嘆息似的,再次塞住我的嘴。

就這樣,我漸漸了解這具叫強尼的肉體。十分平靜,又那麼正確。一個儀式結束了,我的心臟同時激烈的跳動,我的感覺回到了日常事物中,再次記起了隔壁那張床。

「曖,汀娜,可以跟你講話嗎?」

葛洛妮爬了起來。她的頭擦過床單,發出窸窣聲。同時,她好像在撥開那個男人。

「他叫什麼名字?」

「強尼·達克溫。」

強尼代我回答,同時撫著我的頭髮。我的頭靠在枕頭上,望著葛洛妮那張床。男人仰卧著抽煙,似乎以虛脫無力。他很削瘦,皮膚是淺黑色的。兩行煙氣在空中移動。

強尼很棒。我懶洋洋地詢問葛濃妮,那男的叫什麼名字。葛洛妮說出他的名字。他叫麥克,有個綽號叫「冰」。

呵,是嗎?我一點也不關心。強尼也一樣。自從他上床那一刻到最後止,他以手肘支支著枕頭,抬起上身。他那魁梧的後背在我面前形成一豬牆,彷彿守護著我,以免承受隔壁那張床的視線。我喜歡他的生氣蓬勃,對他而言,這樣子的自我沉淪之夜,可能是頭一遭。他很少開口,只有在我特別想聽時才發出低沉的嗓音。那聲音清晰地劃破沉積的空氣,直達我的肉體深處。

昨晚,葛洛妮和我陪著兩名喝得醉醺醺的陌生男子上街,我倆經常玩這種遊戲。周末晚上,她會打電話給我,問我如何消磨這個夜晚。甜密的聲音勸誘著,她想找些樂子,但一定要跟我在一起,經常評論、估價彼此所選的對象,快樂的渡過一夜。

昨夜,我倆坐在酒吧的拒台前面,準備喝雞尾酒時,強尼便百無聊賴地站在我們旁邊。

「喂,汀娜,現在先別看。你的旁邊有個背靠著櫃檯的男人,看起來像一根筷子。和那麼高的男人睡覺不知是什麼滋味,也許全身都會被他蓋住。」

「什麼嘛,那根筷子!」

葛洛妮慌忙用食指端在嘴邊,示意我不要出聲。也許是聽到了我們的交談,強尼靜靜地回過頭來。

他以無邪的眼神望著我們,我們在毫無防備下受到他的注視而驚惶。我得閃避他的眼神,但我辦不到,我無法抗拒他的凝視。我為什麼專心地看他?不要問,請千萬不要問。我無言地懇求。他的眼神是那樣的專註,我不曾在這種煙氣氤氳的場所,遇見過象他那樣的男人。他彷彿不知如何安置那過於修長的四肢似的,害羞地站著。我的手指粘在開始潮濕的酒杯上。

「冰在溶化了。」

這是我的耳朵首次接收到強尼低沉嗓音的瞬間。我慌忙將酒杯湊到唇邊。桔子的清香,熱鬧的音樂。這是熱門的音樂,《今夜沉鬱》一首舊曲。我注意到他的聲音是如何逼退了喧鬧而獨立。音樂在我的眼前如同影片般轉動。

「你的身高?」我找不出話題。

「七尺。」強尼答。

說完,葛洛妮走向樓下的舞池。

「請坐。」我指著椅子。

「可以嗎?」強尼說。

我無法遏止心的悸動。這種男人真是罕見。在這種地方出現善良的男人。他怎麼會對我毫無戒備心呢?簡直是一幅等著受傷害的模樣。無論如何,這是最吸引女人的表情。他的長睫毛往下一復時,從容垂下的眼睛,使我周圍飄浮的空氣全被它吸走的錯覺。

「你是第一次到這兒來嗎?」

「嗯。」

他靦腆地笑。他知道了嗎?知道我需要作愛對象。我覺得自己如同一個妓女。可我從來不曾希望自己體會這事實。

我有一個未婚夫,已經訂婚兩年多了。然而每個周末我依然表現得象個妓女。究竟是為什麼呢?我不要金錢,要的是某些東西。是埋葬寂寞的、甜美的快樂。我的未婚夫在東部讀大學,我害怕自己忘了和男人接觸的感受,害怕當他回來時,我以衰退的觸覺接受他的肉體。

他以不帶性感的純潔模樣喝著甘冽的酒。在他面前,我做不出平時挑逗男人的動作,但我滿心想要他,多次想說出口;然而每當遇到那小鹿般清澈的目光,便把話縮了回去。

我想品嘗他。不僅因為他在這種場合令人耳目一新,還因為他喚起了我兒時熟悉的感情。美男子。身體的任何部位想必都很美。是否向他坦露自己的情懷呢?我感到迷惑。我經常沉浸在自己的思潮中,意識到男人們見我時所感受的魅力。然而,那種魅力也許會褻瀆他這樣的男人。

「喂,汀娜。我找到了,你看是不是很性感?」

不知什麼時候,葛洛妮帶著一名男手站在我們身後。那男子有一種我見慣的,這種場所非常相稱的外表。華麗的裝扮和髭鬚,如同男妓。我望著強尼的外表,他則偏著頭回望看我。褪色的棉布襯衫十分打眼。我突然湧出把他的鈕扣統統扯掉的衝動。

「喂,你也下個決心,就選這個人吧。我們離開這裡,找別地方去。」

「可是……」我不安地看著強尼。

「我無所謂。」

我驚愕了。他知道所謂「找地方」的意思嗎?我們指的是找旅館。

葛洛妮挽著那裝模作樣的男人,我卻整個人不知所措。我和強尼還不曾認真談過幾句話,他一定以為我們要上別的俱樂部。我不希望這麼快被識破真象。第一次,我為和葛洛妮共同出遊而後悔。剛認識就上旅館,這種舉止完全不適合強尼。

「真無所謂嗎?」

我不安地詢問強尼。他微笑著為我披上外套。

「有什麼不對嗎?我喜歡你們。」

他什麼都不知道。我嘆了口氣,也覺得一切無所謂了。踏出俱樂部後,我望著走在我前面的葛洛妮和那個男人的背影,感到十分羞愧。隨時陪你上床。男人環抱著她的腰。為什麼夜晚能這麼輕易地撮合一對男女呢?

當他們走進旅館大門時,我難為情地窺看強尼的表情。他略帶困窘地抬頭望著旅館的招牌,但卻很坦然地跟著他們走向櫃檯,只留下我落後幾步,小跑著趕上他們。

強尼回頭看我,他按捺著笑意對我擠擠眼睛。這男的似乎已經習慣這種場面。果真如此的話,豈不是耍我嗎?我咬著嘴唇。

「這種場合,你看起來好像已經司空見慣了!」

我不顧一切,念念地說。

「絕無此事。」

「我先把話說明白,我們可不是賣的哦!」

我難堪的補上一句。

「我知道。」

「真無所謂嗎?」

他首次露齒而笑。

「這句話通常是男人問的吧?」

這個人實際上比外表更世故。在俱樂部那會兒的眼神,說不定就是蓄意的。況且你看他那沉著的樣子,一點也不象即將與陌生女子上床的人;好一副準備上床玩撲克牌的神色。

「真好。」

聽到他的低語,我抬頭看他,好壯的男人,真象一棵樹。

「你說什麼?」

我的問話引起他難為情的臉色。

「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和你發展到這種地步,實在是我的幸運。」

我獃獃地望著他。他彷彿不願與我的眼神相遇而垂下眼皮。

「我不善於表達想和女人睡覺的意圖。」

說完,他凝視我的眼睛,這時,他的眼睛才坦誠地衣滿出對我的慾望。

「你想要我嗎?」

強尼以親吻代替回答。他不得不彎下那粗壯的腰,使我得以在近距離內看到他的臉。他的睫毛極長,雖然我反射性地閉上雙眼;但那兩道美麗的曲線平滑的划過我的眼皮,輕柔得幾乎沒有感覺。

「啊!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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