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媽媽曾經說

依然是那樣地擁擠嘈雜混亂。推開久違的YOBO的店門時,迎面而來的香煙氣味令布魯士嘟嚷了一聲。

「喂!那不是布魯士嗎?究竟怎麼了?」

熟識的妓女問道。在那一瞬間,從濃郁的煙氣中伸出好幾隻手。布魯士用力的和他們握手,同時互相問候。嗨,這傢伙,氣色不壞嘛!怎麼回事?聽說你混得不錯。

男人們的寒暄與妓女們的親吻阻擋著他,使他難以前進。他在不耐煩的同時,又感覺到了孩提時代以來所熟悉的氣氛,令他無比懷念。他已經有很長的時間不曾接觸這種氣氛了,因此一開始,他有點手足無措。但那種溫曖不久就滲入他乾燥的體內,他的嘴角逐漸違背本意地松她了。

「嗨!YOBO!老爹!你的兒子回來了。」

「算了,不要叫他。」布魯士說。

反正父親一定是頭也不抬地洗他的盤子,再不然就是不加理睬地晃他的雞尾灑搖混器。那張漆黑的臉孔一定因害臊與憤怒而顯得更黑,同時瞪起眼睹。布魯士對父親非常了解然而。然而,更重要的是,應該在父親身邊的那位女人呢?他湧起奔向櫃檯的衝動,但與不怎麼親密的朋友的交談而費了很多時間。

「好奇怪的父子。虧他的兒子已經四年沒有回來了。」

「布魯士是我們的英雄,在我們周圍,只有他一個上大學。」

「哎,你真的成了職業球員嗎?那麼大家都會去賽。」

「怎麼行?你呀,進不去的,除非先把那三段式的假睫毛取下來。」

「少啰嗦,你這婊子。」

布魯士露齒而笑。每個女人都是疼他的妓女。各種刺激他的鼻孔的濃郁香水混合著。那是足以使他安謐的心靈之窗。

「喂,布魯士,真不得了,你這個黑鬼!」

回頭一看,原來是好友TJ。

「嗨!狗娘養的!你那該死的差事做得如何?」

「順利得很哩,寶貝兒。」

他倆擁抱著互拍對方的背脊。每一根骨節粗大的手指都戴著大大的金戒指,缺損的牙齒之間飄出大麻的味道,TJ從十四歲起就成為特選的皮條客,這家酒館的妓女要得到他的允許才接客。獲得足球獎學金而進入大學的布魯士,與在街頭混得有聲有色的TJ是一對奇妙的組合。他倆從前就很要好,布魯士住進大學宿舍之後,只給TJ寫信,不過,TJ有沒有看那些信則是個大的疑問。當然,TJ絕不可能寫信給布魯士。到了現在,他倆的環境已截然不同,但這樣一擁抱,身體的接觸平靜地將他倆維繫在一起,在大學中接受的教養,以及地痞流氓特有的機靈,都在轉眼間消失了,兩人再度成為臭味相投的夥伴。

「TJ,安琪拉呢?」

布魯士在TJ的耳邊低聲問。

「安琪拉嗎……」

TJ搖著頭。

「她死了。」

「死了?」

「她也真是的,我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她名氣很響,可是她非要轉到另外的老闆那兒去不可。從此以後,她每天吸毒,倒在路邊時,已經看得出是古柯減中毒,瞳孔護散,來不及救活了。」

布魯士感到內心深處湧出一般苦濕,垂下眼皮。啊,那個小女孩死了嗎?安琪拉。每當想起這個名字,他的心便被名叫「後悔」的刀刃徐徐剖開了。

「唉,算了吧!你不如談些東部的見聞。」

抓住沉默下來的布魯士的肩膀,TJ對著櫃檯叫道:

「喂,拿點喝的過來,你兒子回來了。」

安琪拉。他並非僅僅沉浸於懷念那女孩的感傷中,那女孩只不過是導火線,他回憶中的事情是那麼多。

布魯士抬起頭。他睜大眼睛看著櫃檯那邊令他朝思暮想的人影。周圍的喧囂移動了,替他開出了一條視線的通道。紫色的煙霧依然靜靜地流動著,圍繞著妓女們不散。

看到那女人的瞬間,他的感情趨向是他事先所預料不到的。是憎恨?抑或比以前更愛她?他的腦子裡一片混亂,連周圍的聲音都聽不到了,唯有心臟在胸腔內急劇地跳動。

櫃檯後面的女人似哭又似笑地凝視著布魯士。她的淚在眼眶裡打轉。

布魯士躊躇了很久,終於向前跨出一步。在那瞬間,心中的塊壘伴著溫暖的感觸開始外流,在經過他的嘴巴時變成了字句。布魯士露出靦腆的微笑:「嗨,媽。」?

布魯士第一次和那個女人見面,是在他十七歲的夏夭即將結束,而他不敲門就闖進他父親的房間的時候。他想借用他父親房裡的大鬧鐘。

布魯士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便離婚了,他隨著開酒館的父親生活,由於母親不在,這對父子產生了好朋友般的感情,經常橫亘在十幾歲的兒子與父親之間的僵硬氣氛,在他們身上是完全看不到的。因此,彼此不敲對方的門而進入對方的房間,也是件很自然的事。

窗畔的床上有個女人裹著鄒巴巴的床單在抽煙。床單的皺痕之間本來應該吸取了夜晚的黑暗,被汗水所沾濕;然而現在看起來卻很乾燥。秋天到了。布魯士獃獃地望著那位陌生女子,同時感到季節的變遷。

「早啊,布魯士。」

女人低聲打招呼,並注視著他。她滿不在乎地吐著煙圈的樣子很像父親店裡的妓女,但她那雙從麵包卷般的床單里露出的腳上,並沒有塗趾甲油,布魯士據此判斷這個女的不是圈內人。

嗨,爸爸這老傢伙,在開店之前搞這麼一下。布魯士不是第一次在父親的床上發現女人,因此他只是沒奈何地聳聳肩。不過,這倒是第一次在父親床上看到圈外人,使他不由得咋舌。他和他父親都知道,所謂「普通」女人,就是與母親一樣麻煩的存在。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這裡。我是來拿鬧鐘的。」布魯士垂下眼皮走向床邊。女人依舊默默地吸煙,他覺得她的視線像影子一樣地追隨著他。他小心著不與她的視線接觸,拿了鬧鐘便準備離開房間。他抓住鬧鐘說時遲那時快,他手裡的鬧鐘突然晌了起來,把他嚇得鬆開手,結實的鬧鐘掉到地上後,依然大聲作響,如同踩腳大哭的孩子。

布魯士正急著將它按停時,旁邊的床上倏地伸出一隻女人的手女人的手很自然地拿起鬧鐘,將它按停。

「對不起,是我定的時間,我必須在十一點的時候起床回家。」

布魯士望著女人的臉。她的嘴唇乾燥皸裂,訴說著父親是如何地親吻她。另外,她的鎖骨掛處粘著捲毛,而她的頭髮卻是微呈波浪狀的。他不由得滋生出侷促的感覺。

布魯士奪下女人手裡的鬧鐘,很快地走向門口。

「布魯士,我叫桃樂絲。」

「很高興認識你。」他頭也不回地說。

「我說不定會變威你的媽媽。」

布魯士情不自禁地注視她。她咬著香煙的濾嘴淺淺地笑著。少開玩笑。布魯士差點再度失手讓鬧鐘掉下去。這個女人的容貌不是母親型的。母親絕對不會將床單拉到胸口,讓兒子瞧見這一幕。再說,你是故意要我察覺你的乳房之間只有能容一隻手指的縫隙。布魯士默默地搖頭。

桃樂絲·波伊德終於成為YOBO的妻子,開始在店裡幫忙,是鬧鐘事件之後半個月的事。常常光顧的客人都驚嘆這店主動作之快。究竟他是如何打動這位迷人女子的?有一段時間,這個問題成為他們閑談的主要材料。桃樂絲是如此美麗、性感,又有氣質。雖然她已經不年輕了,但客人們都知道年輕對於形成女人的魅力是毫無作用的。完全不怕他們猥褻的玩笑,又能以更猥褻的字句反唇相譏的桃樂絲,成為他們仰慕的對象。充滿放蕩魅力的嘴唇,使他們全身酥軟,情不自禁地向她挑逗。每當這種時候,她便略微拐住嘴角,告訴他們:少浪費時間,我對我當家的神魂顛倒。他們全都向櫃檯投以羨慕的眼光,而YOBO為了拚死命控制心中的喜悅,於是扮出生氣的表情,調著飲料。

桃樂絲也很受女人歡迎,妓女們對於帶有相同味道的她感到親切,同時又因為她在這種場所依然恪守婦道而尊敬她。

YOBO的店每天嘈雜不堪,幸虧有桃樂絲一意維持,於是YOBO越來越愛這位嬌妻。在客人面前,他從來不作任何表示,但布魯士知道得很清楚。很晚才下來作早餐的桃樂絲的胸口,總是留著新的印痕,布魯士也想像得到,她的家居裙服底下的大腿,一定閃著濕潤的光芒。看到店裡每天都以清新的面孔遞送飲料的桃樂絲,他偶爾也會產生莫名的切齒之意。我知道,你在打烊之後是什麼樣子,是如何地需要男人。他在心裡嘀咕著,同時想起天亮時從卧室傳出的,桃樂絲的喘息和低低的叫聲。布魯士發現那是和平常講話時低沉沙啞的聲音不同的,高亢、甜美又可愛的聲音。由此,他深刻體會到妻子未必是好母親這句話的含義。

「他媽的,簡直是天天睡眠不足嘛。」

「咳?怎麼,有心事嗎?」

安琪拉聽到布魯士的自言自語,便問他。他將安琪拉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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