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火戀

桑尼已經死了一個月。為戀人的死亡哭泣、悲叫,持續了一個月的瘋狂時期過去後,緊接著襲擊伊鳳的是她心裡重新湧起的,對桑尼的強烈愛戀。

她已經能夠像平常一樣到公司上班了。早上爬起床沖個澡,穿上絲襪和緊身的裙子。襯衫前胸的鈕扣一粒也不差地扣上,塗胭脂的手不再顫抖。到公寓旁邊的報攤買份報紙,然後在常去的咖啡店吃一份美金一元九角九分的早餐,飯後抽根煙,便去趕搭地鐵。最後,輕巧地打開辦公室的門,露出笑容朝大伙兒道早安。老闆,您早!?

她已經回到日常的現實生活當中,公司里的朋友們也放下一樁心事了。在這一個月當中伊鳳痛苦得像失去親兄弟的孩子,她絕望得甚至無法好好走路。這種情況使周圍的人感到心痛。他們親眼看到了愛人的意外死亡,是如何地摧殘一個女人的肉體和精神。老闆給伊鳳假期建議她不妨作一趟旅行散散心。她無限感激地休了假,卻沒有去旅行。她在自己的房間裡面對桑尼逝世的事實作全面的思考,然後成功地克服了悲痛,回到工作崗位上。有幾鎊體重隨著痛苦消失了,她用比以前更美麗的笑容,向為她盡過心的人顏。大家也很高興,因為動人的辦公室焦點——伊鳳的悲泣,曾在每個人的心理投下了陰影。

沒有人比桑尼的朋友路拂士更為伊鳳的微笑而感到高興。桑尼與伊鳳這一對,是他全心全意地羨慕。聰明的伊鳳懂得很巧妙的扶助有點祖魯又暴躁的桑尼。她倆偶爾會大吵一場。但在那種時候,伊鳳總是一邊很有技巧地反駁,一邊設法使那個男人諒解。桑尼因而察覺了自己的暴躁,便有點不好意思地摟著伊鳳的肩膀,說:「我的女人真厲害?聰明得連想吵架都吵不起來。她難道不是最棒的女人嗎?嗯,路拂士?」

路佛士以讚許的眼神看了伊鳳之後,便擠擠眼。那時伊鳳將桑尼的讚美當做珍貴的寶石般慎重地接受,同時幸福洋溢地將臉頰貼在他那寬厚的胸膛上。

「路佛士,今天晚上你先回去,從現在起,我要好好地愛她。」

「討厭!這個人所謂的『好好愛我』在我看來常常是TOOMueH。」

「好說,好說。」

桑尼一邊追著笑嘻嘻地逃掉的伊鳳,一邊回頭對路佛士說:「喂,你也趕快找個女朋友吧!上帝說過,自慰是一種罪過呢!」

路佛士目送他倆的背影,直到俱樂部的門口為止。不知不覺中,伊鳳那美麗的頭顱整個埋在桑尼的腋下,她的纖領手指撫摸桑尼的臀部,彷彿預告著她即將開始積極地去愛。

說不定除了桑尼愛著伊鳳以外,她也愛著他的肉體。路佛士心裡想著。嬌媚、性感又略帶傲慢的伊鳳,與兼具著野性的肉體與少年般青春瞳眸的桑尼。一對幸福情侶的背影。這種種的一切,已經足以讓路佛士深深的羨慕與嫉妒了。

路佛士尚未找到像伊鳳那樣的女人,因而總是孤獨得難以自持。他也曾抱著期望的心理,試圖去愛女人。然而從邂逅到同床共枕為止,他還是沒有遇到能讓自己想把對方的頭挾在腋下那麼令他覺得可愛的女人。他希望能像桑尼對待伊鳳似的,去愛一個女人。

桑尼曾經對他說過下列的話:「每當看到她我就產生愛她愛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覺。無論作愛多少次都嫌不夠。我想向她傳達這份心情,並把她連皮帶骨咯咯咯咯地吃下肚子里,免得我這麼為難。可是,那樣一來她就會從我眼前消失了,唉,真糟糕!」

路佛士大聲地嘰笑桑尼的憨直,當然,其中也含有對親密好友的尊重與溫情。然而,在笑得眼淚幾乎掉下來之際,他也不由得打從心底羨慕這位放膽直言的大個子。

「究竟她有什麼力量使你說這種話的?她的肉體嗎?這方面她確實很有魅力。不過,是否有超乎肉體的,比方說她的心?」

桑尼認真地思索,彷彿想找出最恰當的言辭。

「……不,兩者都不妥當。深入地說,她的肉體和心靈合而為一,緊緊地貼著我。不妨打個比方,就好象使用了粘劑似的。我想,這種情形你可能無法了解。」

的確,路佛士無法了解。他只是隱約地感覺到,伊鳳若沒有桑尼就活不下去。所謂『粘劑』適用的對象也僅限於桑尼而已。啊,我真希望有個女人這樣愛我。但為了要達到這種境界,自己也非這樣的愛著女人不可。路佛士覺得那種日子離他可能很遙遠,但他有什麼辦法呢。男女互相接近是很容易的的,可是緊緊粘貼在一起,就近乎奇蹟了。但伊鳳和桑尼辦到了到了,而他們並未摒棄周圍的人,反而能維持良好的人際關係,這是非常難得的。

不僅路拂士,周圍的人也都喜歡這一對。他們完全不存著冷漠的嘲諷或羨慕所滋生的惡意,而是以溫馨的感情對待他們倆。桑妮和伊鳳必須在一起。然而,這份共識卻在某天晚上,桑尼汽車失事的一刻化為齏粉。

路佛士為了安慰悲傷過度而請假的伊鳳,曾經多次到她的寓所,但從門縫間傳出來的囁泣聲使他沒有勇氣返留,他便連門也不敲就離去了。以跑步下樓梯時,好幾次他差點踩個空。他的視線一片模糊。不僅你一個人在哭泣,我也非常傷心。他暗中對著彷彿從他身後追上來的伊鳳說著。然後,他的視線才慢慢地變得清晰,絕望能使一個人的眼睛模糊。可憐的伊鳳。

在一個月之內,伊鳳只接待幾位特定的女朋友。她們帶食物給伊鳳,看著她吃飯、睡覺,並替她打掃房間,看守著她,以免她自殺。

在路上遇到其中一位女朋友,路佛士便打聽伊鳳的情況。那位女朋友一邊搖頭,一邊以試圖要給路佛士了解的眼神看著他。?

「她整個人都投注於哭泣呼號中。」

路佛士和那位女朋友告別後,加快步伐走了。在孤單的夜晚,伊鳳究竟是怎樣熬過去的呢?她那柔軟的皮膚,彷彿已經被剝掉了一層。女孩子在這個時候都會哭泣!而她更是傷心。為什麼呢?因為她畢竟與他是曾經同憂共患,並體會經歷到他的肉體所灌注的快樂,但她所能承受悲哀的限度到底不可能是無限大的。

路佛士在不知不覺中又來到伊鳳的門前。這是桑尼去世之後,他每天養成的習慣。他想著孤伶伶的伊鳳,不由得奔跑起來。他是以那樣的心情跑過街道,根本不去留意要走那幾條街,要拐多少個彎了。他只是奔跑。然後,停下腳步時已經到達伊鳳的門前。路佛士覺得自己好象變成了一隻狗,聽到鈴聲就流口水似的想著伊鳳,為伊鳳而跑。不過,他所接受的不是食餌,而是伊鳳的啜泣。

他試著去摸門鈕,然而他不能夠。他想知道不敲門就走進去,結果進去的不是桑尼時,伊鳳會有什麼反應。路佛士也覺得自己很不可思議。他想為親愛的好友安慰他所愛的女人。這份心情固然不是沒有,但促使他奔跑的並非純粹的友情。他亟欲知道,失去了深深相愛的男人之後,女人是如何面對孤寂的?這也不是被稱為好奇心的不道德心態。又不只是『感興趣』這麼輕淡的感情。桑尼用『粘劑』來稱呼他們兩個人的關係。路佛士認為這是如火熾燃的愛情,唯其如此,他必須觀察到最後。他喜歡桑尼,以及桑尼所促成的他倆的男女關係。但他連一扇門都不敢敲,門扉的另一側又有禁忌的世界在推展。無法像桑尼那樣去愛一個女性的男人恐怕連窺看的資格都沒有。

路拂士的心中棲息著好友離世的悲傷。但那是緩緩地流著愛情的點滴,而與伊鳳的悲愴緊緊連結的。他不知道該如何斬斷這種感情,因而彷徨無措。他沒有發現自己的行動是出於慾望的驅使。除了低喃著:伊鳳,可憐的伊鳳外,他別無其他的思想。聽到送葬的哀歌般的啜泣,他的眼淚便在眼眶中打轉。

一個月終於過去了,對桑尼的回憶染濕了他的眼睛的當兒,伊鳳終於出現在他眼前。

她化妝得很漂亮,臉上掛著微笑。她既不擺出哀的表情,也不過份的喧嚷,只是握住路拂士的手。我已經沒有事了,你呢,路拂士?偏著頭時頭髮輕輕地搖曳,從脖子上飄散出像從前一樣的香水味。

我終於沒有看到她哭泣的模樣。正在這樣想的輯間,路佛士一陣衝動,使他擁緊了伊鳳。成熟洒脫的女人就是埋葬她對男人的想念嗎?不,那是不讓人看到自己的醜態罷了。他則有一種解放般的感受而掉下眼淚。伊鳳閉上眼睛,以修長的手指撫著路佛士的背脊,並以纖細的肩膀承受他的淚珠。

和伊鳳相比,我是多麼不中用啊!路俤士感到她的絲稠襯衫柔和地吸盡了自己那決堤而出的淚水。

「我知道你們都很擔心,我真的很感激。」

聽到這話,路佛士拾起頭。伊鳳的表情彷彿顯示,她已經下定決心,不再哭泣了。

「別哭,路佛士。桑尼還活著,他活在我們心中,我不希望你們為了顧慮我而特意避開這個話題,或故意逗我發笑。路佛士,今後我會需要你,我希望你和我多談談有關桑尼的一切事情。不要再流淚了,這樣做不適合桑尼;他是個愛談、愛笑、喜歡作愛、也喜歡開玩笑的人。」

路佛士淚中帶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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