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 我所了解的康生

康生這個人,現在知道他很壞的人不少,但對他怎樣使壞,知者卻不甚多。從延安時期到建國初期,由於工作關係,我同他接觸較多,也就了解較多。

康生並非偶然出現的一個人,他是一種社會現象,社會上此類人並不太少見,只不過康生身居高位,危害更大罷了。因此把康生曝光,有利於識別這一類人。

說是康生的「搶救運動」,是因為這一害人運動確實是他一手策劃、製造的。

著名的延安整風運動在開始時是完全正確的和必要的。毛澤東在整頓三風的報告中,闡明整風學習的目的、任務和方針對,一再強調整風是為了分清路線是非,澄清問題,端正思想路線和工作作風,而不是為了追究任何個人的責任,更不是整人。所以整風開始後,幹部們並沒有感到有任何壓力,能夠集中的讀點書是很難得的機會。除了22個文件外,還有《六大以前》、《六大以來》、《兩條路線》以及幹部必讀的六本書等。大家學習都很認真,做筆記,寫心得,自覺地聯繫自己的思想做檢討,思想認識確實得到了提高,獲益匪淺;黨內也出現了更加團結的氣象。但是最終結果卻與初衷大相徑庭。

事情是如何演變的呢?

有一天,康生和我在楊家嶺宿舍閑聊時,他向毛澤東的窯洞呶呶嘴說:「我們的同志總不明白,既然我們掌握了政權,卻還不會使用,不知道使用權力。」這話與他以後的所作作為聯繫起來,實在是意味深長。

康生是中央社會調查部的部長,是反好保衛工作的最高負責人,也就是說他掌握了那時的主要專政機器;他又是中央總學習委員會副主任(主任先是毛澤東,後是劉少奇,都是掛名),是整風運動的實際上的領導人,於是他實際上掌握了對人的生殺予奪之權。

整風學習開始不久,康生便把中央研究院作為重點;後又轉入審干,他又把中央黨校也作為重點。中央研究院的前身是馬列學院,院長是洛甫(張聞天),該院為我黨培養了大批理論骨幹。但康生對中央研究院的評價是「教條主義的大本營」,並親自插手中央研究院的整風運動,矛頭指向許多黨內的老同志和青年黨員。只因毛澤東一再強調整風是為了分清路線、方針、政策、策略上的是非,以提高認識為目的而不是追究個人責任,這才把康生那一套稍微限制了一下。

但康生並不甘心就此罷休。1942年5、6月間他又親自策划了批判王實味。王實味是中央研究院文藝研究室的研究員,整風開始以後,他發表了《野百合花》(《解放日報》1942年3月12、13日)、《政治家、藝術家》(《穀雨》一卷四期)等雜文,接著又在中央研究院的《矢與的》壁報上發表了幾篇短文。他在這些文章中指責延安幹部群眾之間隔閡很大,幹部不以平等態度待人,對人缺乏關懷愛護,「到處烏鴉一般黑」,而有人卻認為延安的黑暗面「算不得什麼」、「天塌不下來」;他指責等級制,「衣分三色,食分五等」,竟有人認為「合理」、「不能提倡平均主義」;並且以李芬烈士和「前線每一分鐘都有我們親愛的同志在血泊中倒下」來襯托延安的「歌囀玉堂春,舞回金蓮步」的昇平景象。

對王實味的這些錯誤言論,毛澤東曾不指名地批評過,說整風中有些人不是從正確的立場說話,而是用絕對平均主義的觀念和冷嘲熱諷、放暗箭的辦法。冷嘲暗箭是一種腐蝕劑,不利於團結等等。毛澤東的批評顯然是為了糾正偏向,是善意的。而康生則是利用了這一問題,打自己的主意。

4月下旬,康生在中央社會部的幹部會議上說:王實味的《野百合花》在香港報紙上發表了,並責成中央研究院組織批判。5月27日一6月11日,在中央研究院召開了揭發批判王實味的鬥爭會,康生多次出席,並給王實味戴上「托派分子」的帽子。

在毛澤東的整風報告之後,中央政治研究室從事經濟問題研究的成全(陳傳綱)給毛澤東寫過一封信,信中提出除了整頓三風,還要整頓「人風」。所謂「人風」,無非是「衣分三色,食分五等,有人騎馬,有人走路」等等「不平等」制度。還對陳伯達提了一大堆批評意見。與此同時,棗園的工作人員於炳然也給中央和任弼時寫了一封信,也把陳伯達說得一文不值。這些信我都看過。

成全、王里(又名王汝琪,在中央婦委從事婦女運動研究工作)夫婦二人過去認識王實味,到延安後也有所接觸;潘芳、宗正夫婦二人同王實味是鄰居,來往較多,康生便把他們與王實味的關係定為「托派關係」,康生先在棗園組織批鬥於炳然,從於炳然株連到成全和王里,再株連到潘芳和宗正。

從8月至10月,對他們先後開了72天的批鬥大會,把他們與王實味一起打成「反黨集團」。

同年10月,在中央黨校鬥爭吳奚如,把吳打成叛徒、特務(後來得到甄別平反)。

11月,康生等人在西北公學把張克勤(原名樊大畏)打成「特務」。張克勤是甘肅地下黨的一名黨員,那時還不到20歲。由於他的父親在蘭州開了一個照相館,光顧照相館的人,自然是什麼人都有,國民黨的軍官、特務之類的人也去。據此,康生就說張克勤父親的照相館是「特務聯絡點」,張克勤的父親當然是「特務」,而張克勤當然是他父親派到延安來的「特務」,於是逼迫張克勤承認,張不承認,就批鬥他七天七夜,最後還以假相威脅,張克勤終於承認了自已是「特務」,還「供」出一個「紅旗黨」。此後,「紅旗黨」越來越多,幾乎所有黨的地下組織都被打成了「紅旗黨」。(所謂「紅旗黨」,意即國民黨「紅旗政策」下的假共產黨——名義上是共產黨,實際上是國民黨的特務組織,引誘進步青年加入,而實際上當了國民黨特務)。樊不畏在很久以後給黨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的信中說:他當時並不知道什麼「紅旗黨」、「紅旗政策」,全都是審訊他的人提示他承認的。

張克勤是「特務」這件事,謝老(謝覺哉)並不相信,因為他在蘭州八路軍辦事處擔任領導工作時,同張克勤的父親有過接觸,了解此人是比較進步的。但由於康生處在反好的權威地位,對他無可奈何。

康生的作用,不僅在於這些事件的本身,而更主要的是他把整風學習中正常的檢討、反省引向審干、肅反,並且把它說成是一種規律,杜撰出「整風必然轉入審干,審干必然轉入肅反」的廖論。

1942年12月,康生在西北局高幹會上作了《關於鋤奸問題》的報告,在報告中大肆宣傳「延安特務如麻」,說什麼「一種特務是打進來的,如戴笠派來的特務」(實際上這批人一到延安,便有人主動交待,並迅速查清,當時稱為「戴案」;「一種是拉出去的,即在我們隊伍里發展他們的人做特務工作」。報告後,少數單位審查幹部開始,接著各單位也都紛紛跟了上來。1943年4月,傳出敵人可能進攻邊區的風聲,康生又利用這個機會進一步迫害幹部。一天,康生把周興(邊區保安處處長)和我(保安處一局局長)叫了去,給我們布置抓人。抓人的理由,他說一方面是蔣介石企圖發兵進攻延安:另一方面是胡宗南的秘書胡宗冕要來延安,以防有問題的人與胡「聯絡」。康生手裡拿著名單,一邊同我們談話,一邊在名單上作記號,打圈點,嘴裡念叨:「這個是『復興』,這個是『CC』、『漢奸』、『叛徒』、『日特』、……」。畫完之後,要我們把打了「〇」的都抓起來,打了「.」的,都送進邊區行政學院接受審查。我接過名單逐一看下去,打了「〇」的有個名字是「師樹德」,我脫口而出說「這是我的弟弟」。康生一把搶過名單,說:「你弟弟?」接著把這個「〇」划去。我說:「該抓就抓,不能因為是我弟弟……」,康生嘴一咧,頭一擺,「嗯嗯」兩聲,也不作解釋,把「〇」換成了「.」。兩天以後,從晚上到天亮,共抓了200多人。與此同時,李克農(中央社會部副部長)、汪金祥(社會部二室主任)奉命負責抓中央直屬機關的「嫌疑分子」。

這次抓人之後,中央正式宣布曾遍審干開始。康生在中央大禮堂向中央直屬機關作動員報告,當他宣布延安逮捕了200多人時,許多同志嚇得面色蒼白,茫然失神。

接著,康生把假特務張克勤當做典型,叫他到中央大禮堂、邊區政府禮堂以及一些單位做「坦白交代」的報告。康生拍著張克勤的肩膀說:「你要好好坦白,感召失足者」,「你成了名人了」。

張克勤根據審訊人的提示和讀過的偵探小說編造了一大篇「坦白交代」,而康生卻說「在所有的案子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張克勤提出了『紅旗政策』」;「張克勤提出『紅旗政策』,使我們對國民黨的特殊政策有了一個新認識,使我們對大後方的黨組織不能不重新估計,使我們對延安特務的數目之多,得到了一個答案」。於是他把甘肅、河南、四川、湖南、湖北、雲南、貴州、浙江省的地下黨,統統宣布為「紅旗黨」。他當時還不敢說陝西的黨全是「紅旗黨」,但他說關中、漢中的黨組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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