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一 我所經歷的延安「搶救運動」

著名的延安整風開始後,1942年6月2日成立了中央總學習委員會,由毛澤東、劉少奇、康生三人組成。但毛澤東由於事情大多,只掛了個名,並未具體管;劉少奇是政治局委員,也沒有管。這是康生求之不得的局面。

康生由於善於看風轉舵,取得了毛澤東的信任,當上了中央社會部部長,因而掌握了教育、審查、使用幹部的部分權力。中央總學習委員會成立之後,毛澤東對康生說:「總學委的實際工作由你(康生)做。」康生提出要求中央政治局委員的政治秘書們幫他工作,中央同意了。當時我是任弼時的政治秘書,因而也是幫助他工作的人員之一,並分工聯繫西北局和西北聯防司令部的整風和審干。

開始時,毛澤東還比較關注,他的想法是通過學習、討論,辨明是非,明確方向,就算達到了目的,討論中有人提出錯誤路線的責任是誰的問題,毛澤東在同我的接觸中曾說過:「不過(指追究錯誤路線的責任者),不追究個人責任,弄情思想就行了。」

1942年1、2月,中央各機關開始了整風學習,我有一次同毛澤東一起散步,我又問過中央機關整風學習的目的。他還是講:為了弄清是非,提高認識,接受經驗教訓,不追究個人責任。可是,這時康生已經插手進來了,味道有點變了。不僅對錯誤路線是誰,提出要追究責任,而且對其它一些問題也追究責任。

1942年夏季,康生提出了「整風必然轉入審干,審干必然轉入肅反,肅反必然轉入搶救,搶救不成而自救」。這是一個十分陰險的謀略——只要他說誰有問題,即使搞不出任何事實,也讓其「自救」,永遠沒有完。而這一謬論的出籠,是從這樣一件事情引出的:

康生在蘇聯時,本來是緊緊追隨王明的,他們的黨內下發文件都是用「王康」的名義(特別是對我國東北地下黨發文件是用這個名義)。1937年底,康生回國以後,看到毛澤東的威望和影響大大超過了王明,便搖身一變,把自己標榜為「反王明的英雄」,並極力靠攏毛澤東。用曹軼歐(康生的老婆)的話說:「我們一下飛機,就看到毛主席的陣勢和威望,使我們想到要改變態度。」以後就製造出他們在蘇聯受王明排斥的神話。康生主持整風以後,就想乘機把王明搞下去,卻又不敢妄動,便從統戰部副部長、王明的助手柯慶施下手。柯慶施夫婦被反覆批鬥,柯慶施的愛人被迫自殺了,柯仍不能被放過,有一天,中央機關開群眾大會鬥爭柯慶施,這樣的鬥爭會名之曰「搶救失足者」。這次鬥爭會是由中央辦公廳副主任李富春主持的。鬥爭會從下午一直開到午夜,柯慶施就是不承認自己有問題,「群眾」就是不依不饒,大家都腹內空空,可就是收不了場。康生和毛主度、劉少奇就住在會場——中央辦公廳上面不遠處的一排窯洞。康生聽到中央辦公廳人聲鼎沸,深夜不絕,他來了。他來到大會上講了話,意思是:搶救的時間已經很長了,現在允許自救,大家先回去休息,明天再看他的態度如何,他玩了這樣一個把戲,會散了。事後,他得意洋洋地吹牛:「李富春都收不了場,我給他收了場。」他的幾個「必然轉入」也就在此時出籠了。

任弼時在共產國際時,我曾幫助他工作,1940年回國後,我任他的秘書。此時他的主要任務是黨的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的籌備工作,包括對代表資格的審查。

由於鬥爭形勢的艱苦複雜,各地代表來到延安十分不易,所以從1942年起,便有代表陸陸繼續來到延安,大部分安排在中央黨校學習,等候開會。1943年5、6月間,「搶救失足者運動」已在陝甘寧邊區全面開花,「七大」代表中已有半數人「有問題」。到了1944年初,任弼時告訴毛澤東這樣搞法不行,「七大」還開不開?難道和「特務」一起開黨的代表大會?這樣才把黨代表中的搶救運動停了下來。這些代表中究竟有沒有問題?

1942年中期,從湖南來的代表中有一青年姓米,人呼「小米」,到延安後在中央黨校學習,人較機敏,那時中央辦公廳需要人,就把他調來楊家嶺、後來發現他說話不對頭,學文件時,他總提出錯誤路線誰負責的問題,負責人找他談話。他承認他變過節,答應了作暗藏的特務,那時並沒有逼他。

河南省委書記XXX,山東人,在延安期間同我有來往,任弼時同我一起審查他的代表資格時,我認為他有問題,因為他被捕後很快就被釋放了。任弼時說我神經過敏,通過了。待「七大」開過之後,他向中央但白,承認自己「失足」過,但沒有幹壞事。

XX,山東省委副書記,也被國民黨特務「突擊」過,組織上不了解,「七大」當選為候補委員,他也向中央作了交代,並要求取消他候補委員的資格,中央同意了。

XXX,福建省某地委書記,青年,也是「七大」後自己坦白的,可他瞎編了一套與特務作鬥爭的故事,也被取消了候補委員的資格。

還有個紀西,是河南豫西的代表,也被敵特「突擊」了。他一直偽裝,我們還重用他,給了他一筆錢,讓他打通西部通往蘇聯的道路,他一到甘肅,便攜款逃跑了。

以外,還有幾個有類似問題的人。

以上說明在錯縱複雜的鬥爭中,與敵特的鬥爭的確是存在的,但絕不象所估計的那麼嚴重。

整風學習中,中央號召幹部下基層鍛煉,我自認為在蘇聯15年,對中國國情缺乏了解,所以更需要下基層。我覺得保衛工作能接觸各種人,能了解幹部和中國的社會,就向任拐時同志提出到保衛部門做實際工作,他同意了。於是1943年1月我被調到陝甘寧邊區保安處一局任局長。調去之前,康生找我談話,他認為西北的幹部不純,要我到西北局去成立一個社會部,想把我置於他的控制之下,搞西北局的「肅反」。雖然當時我對他的意圖並未看破,但我認為西北已經有了個保安處,不應該再另搞一套,沒有答應他。但他負責的中央社會部是搜集敵方情報的中心,所以實際工作還是要聽他的。保安處處長是周興,他每天晚上都要聽康生給他的電話指示,然後通過我去執行(一局是保安局,二局是治安局,三局是行政局,所以保安處的對敵鬥爭全部在一局)。

這年4月的一天,床生要周興和我帶了邊區幹部中坐過監獄和「歷史不清」的名單去見他。康生在名單上圈了200人,叫我們把這些划了圈的全部抓起來,我粗略看了一下,名單中有「師樹德」的名字,我隨口說出「這是我四弟」。康生一把抓過名單,把師樹德的圈抹去了,我說:「有問題應該抓就抓,不能因為是我弟弟……」。康生嘴一咧,手一擺,嘴裡「嗯嗯」著,然後在「師樹德」名上點了一點(這是送行政學院審查的記號)。我有點茫然,也有點疑惑他打的圈是有根據還是隨心所欲?於是我問:「這些人都有材料?」康生回答得很乾脆:「有材料還要審問?」這似是而非的話,倒使我啞口無言。我想了一下又說:「一下抓這麼多人,保安處容納不下。」他說:「想辦法!」我們領了任務,向下布置執行。

康生下令大肆捕人之所以得逞,因為有這樣一個歷史背景:4月份,蔣介石把他部署在晉西南的部隊全部撤到陝西韓城、宜川、大荔一線,並聲言要進攻陝甘寧邊區,「因為中共不聽話」。後來知道蔣介石這是為了保存自己的實力,逃離抗日前線,又要掩人耳目而放的風。但當時中央分析:蔣介石這一動作,可能是同日本搏和的一個步驟,便緊張起來。邊區人民也群情激奮,到處集會,聲討蔣介石降日反共的罪行,表示堅決保衛邊區的決心,還把國民黨政府駐延安的聯絡參謀請到大會主席台上,讓他看看邊區人民不可侮!

康生利用了這樣一個時機,借口「為了整頓後方,清理陣容」,把「不可靠」的人都抓起來。於是延安一夜之間抓了260人,中央社會部也抓了100人,綏德專區抓了100人,關中也在抓人,以後還在擴大。大約5月份,我又領命到綏德收拾那裡的爛攤子。

綏德地處黃河西岸,綏德的宋家川與山西的軍渡隔河相望,綏德的商人就從這裡往返於秦晉之間。他們的貨源在山西的柳林鎮,而該鎮確有日本的特務機關,經常從商人的嘴裡探聽河西的虛實,但這些商人都是愛國的,從不對日本人說實話,倒是把山西的實際情況不斷告訴我方。

由於國民黨軍隊的逃跑,山西的日本侵略軍構成了對綏德的直接威脅,於是綏德也和延安同時捕人,命令當然都源於康生。這一行動,傷害了一部分民主人士,同時因為打擊面迅速擴大,人人自危,不可終日。李鼎銘從親友那裡了解到他自己家鄉的情況,很有意見,便向林老(林伯渠,當時任邊區政府主席,李鼎銘任副主席)反映。這也就是派我去綏德的原因。

綏德地區的行動是地委書記習仲勛和專員袁任遠親自主持搞的,捕的人都關在專署,審又審不出個名堂,騎虎難下,他們也向西北局和黨中央呼籲求援。大約5月底,我帶了布魯等七八人去綏德。

我們到綏德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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