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世紀曙光

徐向前初涉紅土地。「羅、李會剿」、「鄂豫會剿」、「徐、夏會剿」。

紅一軍,出擊平漢路。紅四軍,雙橋鎮大捷。

白雀園「肅反」,戴克敏、曹學楷、王秀松、徐朋人、陳定候先後遇害。

1931年11月7日,黃安七里坪,徐向前、陳昌浩橫刀立馬檢閱紅四方面軍。

走出上海法租界金神父路的亭子間,徐向前便和他的黃埔一期同學桂步蟾來到了蒼蒼茫茫的大別山。

時值6月,正是麥熟稻黃的時節。村頭地邊,紅旗招展。田野村莊,一派繁忙。這副熱火朝天的景象,一下子吸引了不大愛說話的徐向前。走在通往箭廠河的田間小道上,他便不由自主地說:「根據地就是不一樣。」

「不一樣吧?」徐向前的一句讚歎,立即引起了地道黃麻人桂步蟾那深切的自豪感:「你是來晚了點。要是早兩年,九月暴動、攻打黃安那才是驚天動地的鼓舞人心呢!」

「是么?」徐向前善意地一笑,他知道,黃安可不是一塊隨隨便便的地方。僅僅是山間田野的這一番景象,也實在都是力量和熱情的象徵。否則,怎麼能鬧得那樣的轟轟烈烈?銅鑼一響,四十八萬!九死一生,決不回頭。所以,他善意地一笑,除了由衷的讚許之外,還想讓桂步蟾繼續說下去。

「那當然啦!」即使徐向前不鼓勵,桂步蟾看來也是停不了口的:「打土劣,分田地,攻了黃安城,成立人民政府,潘忠汝、吳光浩,那個威風,橫刀立馬,檢閱鄂東革命軍!可惜,他們都不在了。」提起潘忠汝和吳光浩,桂步蟾就不往下說了。只低了頭,一個勁地走路。偶而遇到一塊大一點的石子,便要恨恨地踢出去老遠。

徐向前也不說話,他知道桂步蟾又想起了潘忠汝和吳光浩。看來,這確實是兩個了不起的人物。按說桂步蟾已在外活動了好多時,與他們倆人也沒多少直接的聯繫。即使這樣,也是如此動情。那要天天在一塊呢?徐向前再沒有往下去想。他尊敬這些先他而來的同志,也深深地為他們的英年早逝而痛惜。可是,黨派他來的任務是振作起來,領導他們繼續革命,而不是陷於這種無際的悲痛之中。可怎樣才能打開局面呢?不知道。他也不願意去想太多。只是,桂步蟾剛才所說的「橫刀立馬」幾個字,卻深深地觸動了他的內心。那種口吻,那種神色,都是對「鄂東革命軍」的神往,甚至於敬仰。想到這兒,他便叫住了桂步蟾:「步蟾。」

「怎麼?」

「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事?」

「要不了多少天,我們就會有一支比鄂東革命軍、比三十一師更大更威風的部隊。不僅僅要大戰黃麻,大戰大別山,還要打出大別山,大戰全中國!」

「真的嗎?」徐向前這種絲紊不亂、斬釘截鐵的口吻,著實嚇了桂步蟾一跳。他甚至難以相信,這麼文弱、儒雅的向前,心中竟有雄兵百萬!

「騙你作甚。」徐向前卻笑了,彷彿統領一支千軍萬馬的部隊,只是自然而然,不足為怪的事情。

等到了箭廠河,見過徐朋人等人,桂步蟾便把這個消息悄悄地傳了出去。

於是,徐向前人還未到柴山堡,氣魄卻已經呼啦呼啦地上了天。自然,這並不是徐向前的本意。而這麼說,其實是給他出了個大難題。

局面尚未打開,這種毫無根據的「氣魄」豈不是天大的牛皮?好在戰士們都對他敬而遠之,他自然無法知道桂步蟾無形中就給他擺弄的這些鬼把戲。但他泰然處之。語言的不通給他設置了一道天然的「障礙」,但這天然的「障礙」卻促使他善於觀察和勤于思考。戰爭實際上並不需要大多的語言。

「欽差大臣滿天飛,就要壞事。自以為是中央派來的,下車伊始,這也批評,那也指責,說老實話,誰都不歡迎。尤其是一個軍事指揮員,如果不能帶兵打仗,又到處哇啦哇啦地評頭品足,誰個服你,哪來的威信!」徐向前深諳此道,尤其是面對這血里火里躺出來的戰士,更要來真的。否則,你永遠也無法抹去他們心中的陰影,更別說帶兵打仗了。

但徐向前並不迴避他的幹部戰士。雖然他到三十一師的命令是副師長,可許多幹部戰士已經明白,他是來接替他們吳軍長的職務的。

有一天早晨,徐向前正在簡陋的屋前活動身體,忽然一戰士跑到他跟前,笑了一下,就說:「副師長,我有個建議。」

「甚建議?」他也笑了一下,很關切地問起了這個小戰士。

戰士卻不說話,彎下腰就搬起了一塊石頭,舉過頭頂,連舉二三十下,面不改色心不跳,粗氣都不喘一口。舉畢了,「哐」的一聲,扔到地上,回頭就沖著徐向前笑。

很顯然,他在向徐向前挑戰。徐向前也不言語,上前一把抓起石頭,穩穩地舉過頭頂。

這時,他的身邊已湧來了好多戰士,每舉一下,戰士就喊一聲:「……18、19、20」。舉到20下,徐向前終於支持不住了,選准一塊空地,「哐」的一聲就扔出了石頭。

戰士們都不言語,看這副師長有什麼說道。而徐向前卻沒有不好意思,而是自然地上前,握住小戰士的手,笑笑地,慢慢地學著湖北方言說:「舉石頭,我不行,我認輸。但我們還要比賽,長期比賽。打一次勝仗,就算舉一下石頭。你能舉一下,我就要打一仗,打一次大勝仗!」

「好!」

「好!」

戰士們沒想到副師長會這麼說,都笑著跳著叫開了。

「沒有金鋼鑽,誰敢攬瓷器活。沒錯,我看副師長挺厲害的。」

「還沒一點架子,輸了也不耍懶。」

「還敢打賭,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這一次,可是徐向前給自己套上的「枷鎖」。不過他不後悔,終於,開始接近戰士了。

到了6月底,徐向前的「比賽項目」出來了——

敵獨立第四旅羅霖部兩個團分別自黃安、黃陂出發,向北進犯;同時,駐潢川、光山之敵暫編第二旅李克幫部一個營並夥同光山反動紅槍會五六千人,由北向南堵截;駐麻城之夏斗寅第十三師補充團和黃土崗一帶地主武裝,也出動配合,企圖圍殲紅三十一師於柴山堡。

敵人來勢兇猛,而特委事先又沒有得到敵人會剿的情報。紅三十一師正分散在各地游擊,留在徐向前身邊的只有王樹聲和廖榮坤的第一、第二大隊,100多人槍。可不能不打。雖說這樣的「比賽」根本就沒有規則可言,面對長驅直入的敵人,徐向前只好「倉促應戰」。先和敵人兜圈子,他想依靠熟悉的地形來拖垮敵人,然後各個擊破,消滅他們。

但是,「跑反」的群眾卻亂了套了。10萬多人,漫山遍野,扶老攜幼,一片混亂的景象,部隊根本無法擺戰場。

無奈,徐向前只好把部隊拉到來家河。剛在河邊的山木布好陣,羅霖撲上來的機槍就響了。

卻說這羅霖,原是李宗仁的部下,蔣桂大戰時,悄悄地投靠了蔣介石,由旅長升為師長,留駐黃陂、黃安。此次與李克邦南北夾擊紅三十一師,是他投奔蔣介石的第一仗,所以打得特別賣力。百十人的紅軍,他卻帶了全德式裝備的兩個團,大有不滅紅三十一師不罷休的囂張氣焰。

一開始紅軍跟他兜圈子,使他不明底細,不知如何下手才好。這會兒見紅軍布陣來家河,山雞一樣的機槍就叫得格外地響亮。且一字兒擺開,根本不給紅軍喘息的機會。

而紅三十一師自成立以來,這也是第一次和國民黨正規軍交戰。一見對方火力兇猛,那機槍好像就不用換子彈,不吃也不喝,只一個勁地叫喚,部隊一下就亂了套。無論徐向前怎樣指揮,人都稀里嘩啦地亂了套。

「這是什麼樣的部隊!」徐向前一下火了,卻沒有發作,而是在心裡嘀咕:「這隻能說明部隊缺乏嚴格的戰場紀律和過硬的作風,還有怯戰心理。不行,得打幾個勝仗回來,才能鍛煉部隊。」

戴克敏顯然有些不好意思。這樣的火力,這樣的狼狽相,他也是第一次遇到。他明知道徐向前很窩火,沒有發作出來也同樣使他感到奇怪。尤其是部隊撤回來之後召開的特委緊急會議,徐向前還主動承擔「責任」,就使他很為徐向前委屈。所以,他主動找到徐向前:「向前,你心裡明明有火,為什麼不發出來?還有,來家河我也在場,不是你的錯,你怎麼都承擔了責任呢?」

徐向前沒說話,看著比他還著急的戴克敏,一種無由言說的感動便襲擊了他的全身。這是進入大別山以來,第一次被黃安的同志所理解。失敗不算什麼,與失敗相比,這種同志間的親密和相互理解才是最重要的。但他沒有說別的,拉住戴克敏的手,只是輕聲地說:「大敵當前,主要的事情應該是打擊和消滅敵人。承擔不承擔責任,也不能說明問題。仗打好了,一切問題都說明了。是不是?」

「那我們下一步怎麼辦呢?」戴克敏深深地被徐向前的人格力量所感動。卻也沒說多餘的話,上來就是單刀直入,直奔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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