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二次暴動

汪奠川汪家灣里遇難,戴克敏戴家祠堂滅敵。

楓樹店王樹聲鎮壓團總彭汝霖,大道旁徐其虛手刃局長「曹屠夫」。

「朱毛」會師。桂系第十八軍進山「清剿」第七軍。

清水塘會議。開闢柴山堡,實行工農武裝割據。

早春三月,草長鶯飛。巍巍大別山抖落冰雪之嚴寒,蒼松翠拍之間,夢一般地生出了不盡的芳草花香。轉戰於黃陂北部的汪奠川,呼吸著清新的空氣,急促的腳步也因春天的到來而變得輕快如飛。

還在決定重返木蘭山的那次非正式會議上,他就想到了今天的「游擊原則」。當時他沒有逐條列舉,主要是時間所迫。但吳光浩顯然是料到了,否則,他是不會說「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那句話的,也不會在洪山裡會議上支持並肯定他的「游擊原則」。

當然「游擊原則」並非他個人獨創,戴克敏他們對此亦有強烈的意識。

汪奠川感到有意思的是,革命本身,也是出智慧、出真知的,非常有激情、有幹勁的事。他想,如果我至今還是一個地主家的小少爺,哪能想這麼多事,懂這麼多道理呢?不可能的。當然,就更不可能感到這個世界的腐朽和勞苦大眾痛苦的呻吟而獻身其中了——「世界以它本來的面目存在著,革命當是勢在必行的事。」

走在潮濕鬆軟的山間小道上,汪奠川卻兀自為這句話而感到好笑。那還是1926年3月的事,他在武昌「中央農民運動講習所」學習。有一天,主持「農講所」學習事宜的毛澤東和他們聊天,忽然問大家「革命的理由是什麼?」看上去是個簡單的問題,大家的回答卻五花八門,說什麼的都有。等輪到他回答時,他便搖頭晃腦地說了這麼一句。毛澤東一聽就笑了,笑了又問他,世界的本來面目是什麼?他一時語塞紅著臉就是答不出一個完整的答案。最後,還是毛澤東替他解了圍,他說:等你把這個問題弄明白了,革命的理由也就通順了。

可是,至今他都不明白,他怎麼會說這樣的話。當然,也就不十分明白,世界的本來面目是什麼。但是,革命的理由,卻是越來越充足了。就像他此刻奔汪家灣一樣,道理很簡單,打擊反動武裝,打倒土豪劣紳,至少使黃麻地區、乃至天下的受苦人都能過上一樣的好日子。也許正是基於這種思想,他才一步一步地將革命的道路走到了這裡。無怨無悔,信心百倍。至於世界的本來面目,他也十分巧妙地為自己找到了一個開脫的理由,讓哲學家去研究吧,哲學好像就是研究這些問題的。

「到了。」

「到了?」快到汪家灣了,汪奠川卻感到奇怪,今天怎麼走得這麼快?自從出了木蘭山,雖說他們像鐵流一樣,神出鬼沒地在黃陂、孝感一帶輾轉作戰,聲東擊西,四面開花,打得土劣、民團及國民黨第十二軍的敵人摸不著頭腦,可今天的行軍速度是不是也太快了一點?毫無來由,汪奠川卻要這麼想,而且一點動靜都沒有?

不正常。憑著豐富的作戰經驗,汪奠川立馬感覺出今天的活動有些不可思議。抬頭看天,依然是拂曉前的那份清淡。四周沉寂,空氣濕潤。彎彎的月亮,像一枚印章,正輕巧地印在沒有幾顆星星的西天上。除此之外,幾乎聽不到任何異樣的,或者說是正常的聲響。比如狗叫聲、雞鳴聲,甚至還應該有一些夜行人的動靜,那怕是敵人的腳步,聽起來心裡也是踏實的。可是此刻,竟死一般闃寂。這麼想的同時,汪奠川的眼睛便不自覺地環視了一下四周的環境。與山下的大道相比,他們是走在「山上」——半山腰;而與身邊聳立的山頭相比,又是在「山下」,看上去是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其實,細心的人都會發現、形成這山谷的山崖並不陡峭,且坡勢平緩,雜木叢生。看似幽深清靜,一派天然景色。實際上卻是險象環生,危機四伏。通往山外的道路,僅僅只有這一條,會不會遭埋伏?條件反射似的,汪奠川即刻就想到「埋伏」。很簡單,這是一個天然的打埋伏的好地方。

出發前怎麼沒想到呢?!這可犯了兵家之大忌了!就在這時,兩面山上卻突然響起了激烈的槍聲。尤其是靠著他們半山腰的這邊,子彈更如雨點。

「隱蔽——」汪奠川只叫了這麼一聲,兩面山上的敵人就得了命令似的,急不可待地開始往下沖,並迅速佔據了通道的前後出口。一邊往下沖,一邊往上攻,前後左右都是分不清的子彈,分不清的人。

形勢顯然是十分的嚴峻。汪奠川來不及射擊,便急急忙忙地下達了命令:「立即疏散,各自為戰。想方設法衝出去,晚上老地方集合!」但是,一切都已經晚了。除了槍聲,四面又多了些歇斯底里的叫喊:「投降吧,汪奠川!想當參謀長,我們給你干!」「汪奠川,投降吧!投降吧,弟兄們!」「你們已經完蛋啦!」「繳槍不殺!」

本來汪奠川他們此行的目的是打汪家灣的土豪劣紳的,而且作戰的要求是速戰速決。所以,連他在內,統共只有10個人。在此之前,誰都不會想到,他們竟然會中至少兩個連的兵力的伏擊。而且槍聲告訴他們,這是任應歧的正規軍。他們好像是等待已久,所以,密集的槍聲和嚴嚴實實的包圍,致使「突」出去的戰士又一個一個地回到了汪奠川的身邊——

「參謀長,我們跟他們拼了!」

「我們聽你的,衝出去!」

「打到彈盡糧絕,誓死不投降!」

戰士們情緒激昂,戰況卻愈來愈殘酷。四面受敵,他只好憑感覺,率戰士朝槍聲稍稀落的一方衝過去。而即便是槍聲稀落的一方,也無法阻止死神的降臨。一個倒下了,兩個倒下了!汪奠川的眼睛紅了,可他無能為力!三個、四個……最後只剩下他和另外一個叫作戴學詩的「戰士」。

這時敵人已從四周圍了過來,連槍都不打了,只管嚎叫著要捉活的。這樣的結局卻是汪奠川怎麼都沒有想到的。革命的路,真的就只能走到這裡?僅僅一瞬的想像,他卻流淚了!「媽的,老子跟你們拼了!」汪奠川一聲嚎叫,但剛躍出,身子卻又重重地摔倒在地。就在這時,他的耳邊便響起了一聲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我們投降吧,參謀長!」

這時,雖然他身上已幾十處中彈,爬在地上已不能動彈。聽了戴學詩這句話,他卻奇蹟般地舉起了手槍,槍口沖著戴學詩。但是,他拚命舉起的手槍卻沒子彈了。幾乎是同時,他的身上卻又中了幾十顆罪惡的子彈。子彈的轟擊、致使他的身體變成了一艘漏水的沉船。每掙扎一次,四處都涌動著水一樣的血。

「奠川犧牲了!除一人叛變投敵之外,其它8名戰士也都壯列犧牲!」汪奠川等9人壯烈犧牲的消息,在麻城白果一帶活動的王樹聲和廖榮坤最先得知。一是距離近一些,他們時常聚集,一是國民黨大肆宣傳,他們是如何如何擊斃了第七軍參謀長汪奠川等等,一時傳得神乎其神,8名戰士也被他們說成了80名。

這天晚上,為了下半夜的一次行動,王樹聲他們來到楓樹店住宿。稍事安排之後,王樹聲便將戰士們叫到一起,首先通報消息,最後不無悲壯地說:「奠川是我們的參謀長,他的犧牲對我們第七軍來說,的的確確是個大損失!還有那些戰士們,也都是經過九死一生、死裡逃生才活到今天的!可是,也有人投降!」說到這裡,王樹聲的聲音稍稍大了一些。因為是在通往武漢的大道邊上住宿,後半夜又有任務,所以,他和戰士們都是黑著燈在屋裡蹲著。

廖榮坤在外面轉悠,以應突然發生的變化。黑夜中他能看到戰士的眼睛,也可以揣摸戰士們此刻的心情,可他不能高聲。強壓住內心的痛苦和憤怒,繼續往下說:「這個人我們大家都認識,他叫戴學詩!」

王樹聲說到這裡,夜黑里的戰士們,忍不住地就有些細微的騷動。前兩天傳說是有人投敵了。可不知道是誰?這會兒聽王樹聲說出了戴學詩的名字,自然就有些驚奇。你一言,我一語,黑暗的屋子裡,到處都是奇怪的竊竊私語——

「學詩?怎麼會呢?」

「是呀,我也納悶。那次繳緝私隊的槍,我們就在一起!」

「還有攻打羅家崗,他也是沖在前的。臨了還摸出羅保元家一堆銅錢。」

「我才不奇怪呢。那次繳了緝私隊的駁殼槍,他自己就留了一支……」

「我也不奇怪。攻打羅家崗他是沖在前,可你們知道他拿了羅保元的什麼東西?」

「什麼東西?」

「羅保元的棗木銀飾的銅煙鍋。」

「那怎麼沒見過?」

「你們怎麼能見得到。他早藏起來了,他還不讓我告訴別人。我問他你怎麼不上繳?你們猜他咋說?你們想都想不出來。他說革命不就為了撈點好處嗎?好處我不要,要一隻旱煙鍋總可以吧?後來我把這事給參謀長講了,參謀長當時說他了解一下情況再說,誰知,參謀長卻……」

說著,這小戰士的聲音就有些哽澀了。

剛才王樹聲是有意讓戰士們多說幾句,後面的話他也好說。這會兒一見這小傢伙忍不住要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