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攻佔黃安

六條盒子炮夜沖火王廟,雞毛信飛至北界河。

殲滅「輯私營」,進佔七里坪。

王樹聲夜涉倒水河,李先念直撲城南門。

陳再道阻擊木城寨,徐海東率隊奔黃安。

銅鑼一響,四十八萬。縣太爺連連叩頭求饒:別殺我,我上任還不到十五天

九月暴動被迫停止之時,初冬的寒風正以肆虐之勢,吹打片片落葉,裹挾陣陣血腥,尖叫著,惡嚎著,在黃麻大地四處招搖……

站在七里坪文昌宮前那一塊結了些薄冰的地面上,潘忠汝緊皺的眉頭始終難以舒展:鮮血醒民,鮮血更應該啟迪我們的黨組織。九月暴動為什麼被迫停止?而如果繼續搞下去,又會是什麼樣子?

身為黃安、麻城兩縣的自衛軍大隊長,潘忠汝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武裝」。他總覺得,暴動中的武裝力量的確是過於零散,而且隨意了些,對土豪劣紳的反撲及其魏益三部的瘋狂鎮壓,構不成相當的、致命的威脅。此乃其一;其二,高漲的暴動形勢,實際上並沒有邁出實質性的一步。還是在原有的基礎上,比較直面而單一地進行。只知道一打再打,一分再分,一燒再燒,而不知道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僅僅是為了打倒而打倒,為了報仇而報仇,只圖一時的痛快,卻很少想以後怎樣?而這一切,都應該是組織者的過失!

可是,潘忠汝隨即又想起了一個多月以前的那個晚上,他們在文昌宮制定暴動計畫的情況。為什麼想不到呢?只注意做什麼,而絲毫都沒想到為什麼要這樣做?

想到這裡,這個年僅21歲的自衛軍大隊長的臉上,便顯出了几絲明顯的滄桑和悲壯的神色。仰望蒼天,全神貫注,似乎要在灰暗的天色中,冥想出一道出其不意的霞光來。戴克敏在他身後已站了多時,他卻渾然不覺。忽然,他的嘴角抽搐了幾下,接著,就有碩大的淚珠在他嚴峻的臉上一波三折地滴落。此刻,他想起了擺在長沖村村口的那把足有20斤重的大鍘刀,鍘刀的血跡斑駁中,切不斷的竟是一個孩子那最是細嫩的皮肉!

他的嘴角再次抽搐,臉上的淚珠便如斷了線的珍珠般跌落。此刻正是黎明時分,一輪殘月亦如一塊破布片,清冷地架在脫落了樹葉的枝頭,望著如此慘淡的月亮,潘忠汝的悲憤之情,便涌成了一首不知是寫於何年何月的詩——

天有明月,明月如何?

地有明月,明月如裂!

古有明月,明月如何?

今有明月,明月蹉跎!

明月三千里,冰霜鎖古國。

遙看銀河千百度,廣寒宮中覓嫦娥。

嫦娥抒廣袖,銀河吐瓊波,

故國冰霜盡破碎,三千明月照山河!

天鑒吾心,地窮吾意,古有吾膽,今還吾魄。

祭天地,敬古今,照明月,斬蹉跎!

是耶?

非耶?

忠汝當把酒,長劍手中握。

倚天重開日月花,山河爛漫奈我何!

「好!」潘忠汝意猶未盡,戴克敏禁不住地為他叫好。只等潘忠汝有些不好意思地迴轉身來,才覺出了自己的「失態。」

「是好嘛!——『忠汝當把酒,長劍手中握,倚天重開日月花,山河爛漫奈我何!』即便是李白在世,恐也吟不出這般豪情的詩意!」這時的說話人卻是個20剛出頭的小青年。瘦小的身材,瘦小的臉龐,看上去差不多就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孩子,但口吻卻是模仿著教書先生的模樣,故意逗得潘忠汝和戴克敏兩人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

「光浩,你怎麼起這麼早?」潘忠汝剛才就是因為看見了吳光浩才覺出了自己的「失態」的,這會兒見他還要說詩,就想把話題岔開,儼然一副大哥的樣子。但吳光浩這會兒卻不領他這個黃埔老同學的情,接住潘忠汝的話,順口又是一句:「怎麼?就只管你們讀書人吟詩誦詞,也不准我們這些個泥腿子聽上一句兩句。」

「什麼呀,真是讓你見笑了。寫這首詩的時候,你都是八面威風的大營長了。」聽吳光浩這麼一說,潘忠汝才想起來了。這是他到黃安之後才寫的一首詩,而那個時候參加北伐的吳光浩已經隨葉挺的獨立團打到了武昌,當了營長。但說這些話時,他的臉上還是不自覺地露出了幾分文化人的矜持。

「是么?」吳光浩依然是一副與其年齡長相都不甚相符的神氣。

「是的,先生。」潘忠汝也是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而他這麼一說,他們三人才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原來,九月暴動被迫停止之後,黃安、麻城黨組織就及時向中共湖北省委做了彙報,並請示下一步的工作。

鑒於黃安、麻城兩縣具有良好的群眾運動基礎,又掌握了一定數量的武器,有條件開展進一步的武裝鬥爭,中共湖北省委即決定,在黃麻地區發動一場更大規模的武裝起義。

為了加強黃麻地區革命鬥爭的領導,中共湖北省委先後派來了王志仁、吳光浩、劉鎮一等一批政治、軍事幹部來到黃麻地區,組成中共鄂東特委和鄂東革命委員會,統一領導黃、麻兩縣的武裝起義。吳光浩是昨天晚上才到的,到了之後便和潘忠汝、戴克敏等人聊了很久。原說今天上午讓他好好休息一下的,不想他卻起得這麼早。

但等他們一笑畢,氣氛卻「突然」凝固了,就像這初冬黎明時分的冷空氣。三個人的表情基本相像,冷峻中透著几絲難以遮掩的沉重。尤其是吳光浩的小臉,不自覺地緊咬牙關,就更加突出了他堅毅的神色。但是,和他們兩人一樣,一個較輕鬆的話題說過之後,他也出乎意料地陷入了這一陣似乎是莫明其妙的沉默。其實,他的心裡是明白的。轟轟烈烈的九月暴動,帶給黃麻人民的,並不僅僅是「打土豪,分田地」般的快樂和收穫。九月暴動的被迫停止,即是他們洶湧熱血的滲透和流失。大沖村村口的鍘刀他還沒有看到,可他已經聽他們說過了。還有潘忠汝剛才的悲憤之色,都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鬥爭本身的殘酷。正因為如此,組織才要派他們來到這裡,同潘忠汝他們一道,舉行更大規模的起義,將革命事業,推向一個新高潮。可是,工作怎麼展開,目前似乎還沒有一個定勢。加上他也是初來乍到,所以,也只能保持沉默。

就在他們三人憂心忡忡卻又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時,鄭位三、吳煥先、王秀松、戴季倫等人,便從文昌宮周圍的小道上圍攏了過來。

這些人平時都是說笑打鬧慣了的同志,猛一見吳光浩,卻認生似的,都不說話了。鄭位三一看這陣勢,就知道他們準是犯了什麼「病」——這就是吳光浩?這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領導了鄂南起義的吳光浩?所以,也不管吳光浩他們為什麼沉默,就故意咳了一下嗓子說:「來,我介紹一下,這就是北伐軍營長、打汀泗橋的英雄吳光浩!」

吳光浩在鄂南率300農民攻打汀泗橋的故事,他們人人皆知,幾乎是黃麻革命人心目中的傳奇人物。但見眼前這個吳光浩又瘦又小,還是個娃娃臉,一下卻「對」不上號。只等鄭位三這麼一說,他們才一一上前,握著吳光浩的手,臉上露出了同志式的笑。

當然,吳光浩也明白他們的意思。看來黃麻是鬧出名聲了,如果不是真金子,可真不敢攬這瓷器活啊,所以,等鄭位三把他們都招呼到文昌宮,接著又要詳細介紹他們「革命歷史」時,他便笑著打斷了鄭位三的話。他說:「沒有位三說的那麼好。再好,也是過去。何況,鄂南起義也沒有達到預期的目的,不說這些。既然到了黃麻,就和大家一樣,一切都得從頭開始……」

雖然話音不高,但不亢不卑,有條有理。最後他說:「九月暴動雖然被迫停止,可我相信,革命的高潮一定還會來臨!」

說到這兒,他便激動得站了起來。本來是想對大家報以的掌聲表示感謝,環視一圈之後,他的目光卻落到了潘忠汝身上。所以,頓了一下,他就站著說:「可以想像,鬥爭在我們黃麻的殘酷程度。尤其是九月暴動的暫時受挫,我的心和大家一樣,也不是滋味。但我剛才聽了潘忠汝同志的幾句詩,覺得蠻好。尤其是『倚天重開日月花』一句,就蠻有氣勢。而這決心和氣勢,就是我們目前最最需要的東西!我們差不多都去過武漢,在那裡讀過書、上過學,也算是些『不務正業』的知識分子。我相信,我們都能明白,更能理解這句詩的氣魄和意義。也許,鬥爭會比我們想像的更殘酷,可是,我們卻已經是別無選擇了。只有堅持到底,才能、也必將取得最後的勝利!」

不多的一席話,就說得人人臉上都露出了歡欣的笑容。接著,便是熱烈的掌聲,一下子竟拍紅了吳光浩的臉。

是夜,文昌宮又燃起了初冬時節的油燈。潘忠汝和吳光浩分坐在桌子兩旁,劉鎮一、王志仁和鄭位三擠在一起,王志仁還不時地抬頭,看看人們魚貫而入的門口。戴克敏來了,吳煥先緊隨其後,王秀松一個大步,搶到了他倆前頭。不過,他這一搶,卻把脖子上那條顯然是裝飾重於實用的長圍巾給搶「飛」了,惹得在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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