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雨欲來

土豪劣紳。農民協會。黑腳杆子打鼓說書,學生伢子火燒地契。

砸開糧倉,清算祖帳。

馬克思畫像上香案。鬧革命就是要破「王法」。

1924年夏天的一個晚上,共產黨到了黃安的消息像閃電般地傳遍了余家灣。「打倒帝國主義」、「打倒土豪劣紳」等革命口號,也隨著共產黨的到來,水一樣地滲透了黃安、麻城兩縣。

接著,黃麻地區就接二連三地發生了幾起「不可思議」的怪事——

—位被大地主丁枕魚家少爺丁岳平割掉一隻耳朵,打得遍體鱗傷的長工逃出虎口,組織了一幫窮兄難弟,趁著夜色摸進丁家大院,抱走一批金銀財寶,臨走還放了一把火,火光在丁枕魚及其家丁們百思不得其解且焦燥不安的神色中,從容不迫地燃燒著漫無邊際的黑夜。

接著又是一個繁星滿天的夜晚,幾個農民化裝潛入乘馬張家崗地主「張八老爺」家,抱走了8根金條、一捆紙幣和其它財物,神不知鬼不覺地漫進了沉默的大別山。

再接著就是大批農民光天化日之下闖進林店鄒家灣大地主鄒達清家,砸開穀倉,將糧食全部分光。鄒達清匆匆到縣府告狀,又買了8條槍僱人看家護院……

一時間,黃麻風聲驟起,被痛苦煎熬著的「黑腳杆子」們在殘酷的壓榨之下似乎感覺到了骨肉及其血汗在滿腔怒火的鬥爭中所迸發出的快感——不燒不行!不打不行!不分更不行!

從省城武漢回鄉的共產黨黃安負責人王鑒及時地給武漢的董必武先生彙報了這一切。於是,1925年的「五卅」慘案剛一發生,走上武漢街頭進行聲援的黃安、麻城籍學生戴克敏、戴季倫、王秀松、曹學楷、汪奠川等,便在董必武的指派下,帶著火爐武漢那持續不衰的革命熱情,豪情滿懷,紛紛回到自己的故鄉,在黃安工作組的直接領導下,聯合本地革命的知識分子,成立「五卅慘案後援委員會」,舉行集會,發表講演,散發傳單,聲援各地工人的反帝鬥爭,號召廣大群眾起來打倒帝國主義,廢除不平等條約。為了宣傳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思想,擴大革命影響,黨的黃安工作組辦起了《黃安青年》等刊物,宣傳馬列主義,轉載革命消息,抨擊反動統治。接著,《響導》、《新青年》和《中國青年》等一大批進步刊物,也不斷地傳到黃麻地區,革命影響與日俱增。

一天下午,王鑒來到黃安紫雲區上戴家這個地處偏僻的小村找戴克敏,在武漢中學讀書時他們就認識。戴克敏當時剛考上武昌第一師範附屬高級小學,時常到武漢中學找王秀松、戴季倫等人。在董必武、陳潭秋的培養下,先後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和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為了聲援上海工人、學生、市民反抗日本帝國主義屠殺中國工人和學生的暴行,戴克敏曾冒著被反動軍警逮捕的危險,多次挾帶著革命傳單和標語到漢口外國租界去散發、張帖。這次回家之後,又是走訪、又是講演、又是辦農民夜校,把宣傳工作搞得非常紅火。所以,王鑒想找他聊聊,以便更好地部署下一步的工作。但在村口的小道上,王鑒卻意外地碰到了桃花區栗林咀村的王秀松。

「秀松——」王鑒熱切地叫了一聲。

「怎麼是你?」王秀松見是王鑒,也覺得有些奇怪,「四周的運動都搞得紅紅火火,你不好好準備下一步的工作,到這兒幹什麼?」

「那你呢?你不好好在桃花區呆著,怎麼也跑到這裡來了?」

「我是來學習的,和你不一樣。你看人家克敏多會搞。滿打滿算不足百餘人的小村,這會兒卻聚了六七百。」說著,便給王鑒指了指不遠處掩在樹蔭下的打穀場。

王鑒在高處站了站,果然看見一大群人正黑鴉鴉地圍著站在桌子上講演的戴克敏。

「正講『宋埠教案』呢。」王秀松又說。

「噢。」王鑒應了一聲,沒說別的,就靜靜地聽著戴克敏的講演。

宋埠教案是一件著名事件。帝國主義用他們的堅船利炮轟開了中國的大門之後,那些高鼻子、藍眼睛的傳教士們也不遠萬里地來到了中國,來到了黃安、麻城這樣邊遠的山區傳經佈道。僅在麻城、宋埠、福田河等地,一下子就建起教堂34間,發展教徒600餘人。那是1892年農曆五月十八日,宋埠群眾在於沙河舉行龍船會,慶祝大端陽節。義大利傳教士梅保善、樂傳道卻混在人群中,光天化日之下調戲婦女,引起民憤。宋埠的徐全福和鐵門大有寨的李金狗帶領當地群眾撞開教堂大門,打死洋人梅保善和樂傳道,並一把火燒了他們的魔窟教堂。這就是當時轟動全國乃至海外的宋埠教案。

這件事情發生後,極大地震動了帝國主義的各領事館,他們提出要100個「兇手」的人頭的無理要求。而腐敗的清朝政府屈服於帝國主義的壓力,答應重修教堂,賠償銀兩,並把徐全福、李金狗兩人投刑下獄,許多當時在場的群眾也受到責打。宋埠群眾憤憤不平,將此事編成花鼓戲、皮影戲到處傳唱。

3年後,年僅10歲的董必武隨父親到宋埠讀書,深受「宋埠教案」的影響,至到了武漢,還不時地在王鑒他們面前,非常崇敬地提起徐全福和李金狗兩位農民英雄,並因此而對洋人和帝國主義列強表示強烈的不滿。

「群眾情緒怎麼樣?」王鑒習慣性地問了一聲王秀松。

「你聽——」王秀松說。

不等王秀松的話音落點,戴克敏那邊的口號聲就山呼般地傳了過來——「打倒帝國主義!」「打倒土豪劣紳!」

入夜,當王鑒和王秀松在戴克敏這個「革命之家」(戴克敏的父親戴雷舫早年與董必武十分要好,是一個思想進步的鄉村知識分子,靠教書維持生計,後加入中國共產黨。)坐下來時,不自覺地便談起了下一步革命工作的問題。

「克敏,你說說,下一步我們該怎麼辦?」王鑒手端茶杯,像個老大哥一樣把目光投向看上去有幾分靦腆的戴克敏。

「我說不好。我連黨員都還不是。」雖然講演時慷慨激昂,但在王鑒和王秀松這兩個黨員面前,戴克敏卻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不怕,隨便說說。你看你工作搞得那樣好。」說話的是王秀松。他有他的想法,卻不好明著提出來。

王鑒看出了王秀松的心思,抿了一口茶笑著說:「革命到了這一步,光搞輿論宣傳還是不夠的。在搞好輿論宣傳的同時,我們還有兩種事情必須趕快抓緊做:第一,要發展壯大我們的組織;第二,要在輿論的感召下,儘可能快地採取行動!」

「是的。」王鑒這麼一說,眉清目秀,長得像女孩子一樣機靈,但骨子裡卻生滿了「叛逆」精神的王秀松便十分贊同地說:「你說的有道理。首先,我們現在的行動都是零零散散,各自為戰,缺乏必要的聯繫和統一的部署。這樣,看上去熱熱鬧鬧,實際上大夥一散場什麼都抓不住,形不成更大的威力;其次,沒有具體行動就無法觸及靈魂。你講你的,他干他的,到底還是兩層皮;第三呢,是不是儘快把夜校辦起來,教農民自己識字。這樣,工作起來就容易些了。」

「還有,」見王鑒和王秀松都談出了自己的想法,戴克敏也不甘落後了。只等王秀松話音一落,就忙不迭地接著說:「還得經常和董必武先生取得聯繫。如果必要,我們也可以派人到外面去學習、學習。聽說有個叫毛潤芝的先生,也叫毛澤東,他搞的農民運動講習所蠻有特點。對吧?」

「對,你倆說的都對。革命我們誰都沒搞過。雖說我年長你們三兩歲,可也是第一次鬧革命呀。以後有哪些不對的地方,還得靠兩位仁弟多耽呢。」

「鑒兄說到哪兒啦!革命雖然無榜樣,同舟共濟當如何?」

「真是多謝了,秀松!」看著王秀松斯斯文文的樣子,王鑒真是佩服這個二十剛出頭的小夥子。

王秀松出生於一個地主家庭。弟兄三人,他是長子。七歲那年,其父王建祿就送他到一所私塾讀書。父親熱切希望王秀松能「躍登金榜」而精通他那一套「學處世之道,通做官之理」。所以,當王秀松以優異成績考入武漢中學時,王姓家族中「有聲望」的入欣喜若狂。以為王家「發達有望」,經集中商量之後,決定每年抽出祖輩中的一部分經費來資助王秀松讀書。王建祿更是得意,再三囑咐王秀松要用功爭氣,學成功名而不負家族父老之殷切希望。誰知王秀松早在上私塾時,就在私塾老師的教導下,對清朝的腐朽統治表現出強烈的不滿。到了武漢中學之後,經過董必武、陳潭秋的教導和培養,很快就迷上了革命,迷上了共產主義理想,尤其是在聲援「五卅」慘案的運動中,更因表現突出而深得董必武先生的喜愛。這次回鄉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叫人吃驚——發動群眾找王氏族長王彤賓算祖帳!

王氏家族族長王彤賓,外號「黑魚老爺」,曾任沙坪會長,是一個有政治勢力的大惡霸地主。他家幾代都掌管著王氏家族的祖田,種王氏祖田的農民,一年要向王彤賓交4000多擔谷,而多收的谷除了祭祖用一部分外,其餘就都被王彤賓獨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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