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南造雲子:灰衣人

在我決定要帶著孩子們躲過這段不安穩的日子後的第二個晚上,我忍不住琢磨著一個問題:邵德為什麼會進入到遠山裡來?

一個深陷在愛情裡面的女人,總是那麼喜歡幻想,我甚至天真地懷疑:會不會是他得知我並沒有死於那場車禍,而混進遠山來尋找我的下落?

四年前的一切,再次在我的記憶中浮現。

婚後,我順利地搬進了陸司令的府邸,對外說我已經辭掉了麗春舞廳的工作。

陸正海的家是一棟三層高的小洋樓,以前我們日本人沒有進來時,這裡是一個俄國沙皇手下大臣政治避難的住處。我和邵德住在二樓,陸正海和姜阿姨住在三樓。之前外界傳聞陸正海視邵德如己出,在我真正融入到這個家庭以後,才發現傳聞並沒有虛假。

據邵德講述,他的父親叫邵統軍,和陸正海是戰友,最初效力於蔡鍔將軍的部隊。1913年,他倆一起跟隨蔡鍔將軍調至北京,同年邵德的母親懷上了邵德。可是,懷上邵德沒幾天,邵統軍就接了一個非常機密的行動任務,他與當時蔡鍔手下的三個江湖人士離開了北平。幾個月後,帶回給邵德母親的只有邵統軍的一捧骨灰,與一封交給陸正海的密信。

那封信的內容,陸正海沒有給邵德的母親看,便私自燒毀了。邵德的母親堅持著活下去唯一的念想,就是肚子里當時已經七個月的邵德。1914年1月,邵德出生的同時,這位早就因為邵統軍的死訊,三魂少了七魄的普通婦人,因難產身故。

陸正海與他妻子,在邵德的母親彌留之際,握著她的手,收養了邵德為義子。隨後在1915年蔡鍔調去雲南時,陸正海帶著才一歲的邵德,舉家遷至東北,投奔了張作霖。

因為對邵德的愛,我對於他的過去,包括他童年的一切,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並且,我身份本就特殊,陸正海離開蔡鍔,投奔張作霖的原因,我便故意在邵德那兒打聽。邵德的回答是——老一輩的一些秘密,他不好過問。

我真正的目標,始終是陸正海的親生兒子——不在東北的陸旭。可是陸正海全家,很少提起陸旭,好像這個兒子並不存在一樣。有時候我假裝隨意地問起,陸正海也不過是打個哈哈,對我說道:「我那兒子的行蹤你還不如問邵德,他倆是光屁股玩大的,陸旭和邵德比他跟我還親。他們哥倆才是無話不說的好兄弟。」

於是,我又把這同樣的問題,在邵德面前隨意提起。可是邵德的回答不過是:陸旭跟著陸伯伯一個以前的朋友,混跡在商界。上海南京四處跑動,偶爾寫信回來也不過是說現在手裡錢多,身邊的美女多這類破事。

我自然不好追問,免得起疑,再說與邵德的朝夕相處,早就讓我對於自己真實的身份產生了動搖。我很希望自己有一天能脫離特高課,變成一個普通尋常的女人,陪伴著邵德,走到慢慢變老的那一天。

我的這些小心思,終於被特高課的高層洞悉。特高課找了個機會安排陸正海和邵德去了一趟內蒙,那幾天便把我調回本部,進行詢問。所有的徵兆,都指向著我沒有朝著計畫的任務一步步行進,上頭非常氣憤,質問我是不是無法圓滿完成這項任務?

我只能咬著牙說,原因是陸正海老謀深算,抑或是他和邵德確實不知道陸旭在做些什麼!上頭負責這計畫的軍官拍了下桌子:「南造雲子,你不要以為有土肥將軍看重你,就太過放肆,不服從軍部的安排。再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如果你沒有突破,特高課會另外安排人來完成這個任務。」

任務……在我走出關東軍司令部時,突然覺得這名詞那麼的陌生,好像這一切,不應該被摻和到我和邵德的夫妻生活中。

我低著頭,慢慢地走回家。路上我想了很多,甚至還考慮是不是對土肥長官直接說出我現在的心思。但多年的特務生涯讓我明白,有些話是不能說的。一個特工人員,如果動了感情,那麼,她就沒有了生存下去的價值。因為,這是一個只允許使用理智的職業,一旦有了感性融入進來,那麼,諸多的機密,在這個特務的記憶里被存放著,將會是一個巨大的隱患。

於是,當晚我便趁著姜阿姨睡著之後,偷偷潛入到了陸正海的書房,希望有所發現。推開房門的剎那,職業的敏感讓我駐足。我蹲了下來,用小手電筒仔細地照著門口的地面。陸正海是一個心思非常縝密的人,潛入到他在剿匪司令部辦公室的特務早就僅饋過來一些細節,陸正海和訓練有素的特務一樣,有一些在門口以及關鍵位置布置固定痕迹的習慣。這一點,也是軍部對陸正海產生懷疑的原因之一。但話又說回來,陸正海統領著瀋陽城的士兵,自然也是南京政府的眼中釘。所以,他的這些防範,也很有可能是對於南京方面的提防而已。

果然,在我腳邊,我發現了薄薄的一層塵土。我小心翼翼地抬起腳,跨過了那一塊陸正海布置好的固定痕迹。然後,慢慢地走到了他的書架前,仔細地觀察書架上面的書。

我的注意力之所以沒有放在書桌,而首先選擇書架,是因為任何一個人,都知道書桌的抽屜是鎖放機密文件的位置。所以,就算我打開了書桌的抽屜,相信也找不到機密文件。書架——卻是可以理解為若干個存放秘密資料的所在,因為每一本書的每一個夾層里,都能輕鬆地放入兩張薄薄的紙,並且,從外面完全無法看出來。

我湊近了書架,用手電筒在那一排排書的上方緩緩地照過。積年累月,書上面都或多或少會要積攢下一些塵土。從這些塵土的多少,可以分析出這些書的主人,經常翻閱與拿下的是哪一本。而對於書房的設計,很多中國人都有隔間的安排,隔間的機關,也多數是在書後。

很快,其中一本《資治通鑒》成為我重點關注的對象。我小心翼翼地把這本書抽了出來,然後,在書後面的牆壁上,一個紅色的按鈕出現了。我有點欣喜,可是伸向開關的手卻不由自主地抖動起來。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現什麼,如果只是陸正海一些個人的秘密,那麼對於我們大日本帝國來說,也會適當的允許,畢竟他是我們統治東三省的一顆不錯的棋子。我真正害怕看到的是——陸正海身為間諜的證據。這一點一旦被證實,特高課會毫不猶豫地製造一場意外,讓包括邵德在內的陸正海全家,從這個世界消失。

我按下了按鈕,書架緩緩地向兩邊移動,一個隔間出現了。這是一個隱藏在書架後的狹小房間,大概十平方米左右。裡面架著一個小小的行軍床,床上的一套軍被整齊地疊在床頭。

我仔細留意了隔間的地面,沒有發現事先布置好的痕迹。我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仔細地打量著隔間的每一個角落。

除了那張行軍床,隔間里就再沒有其他的家什。但我的注意力很快被牆上掛著的一頂帽子吸引了過去——那是一頂清朝士兵戴著的類似於中國斗笠的帽子。我把它輕輕地摘了下來,翻過來往帽子裡面看,因為滿清士兵有一個把自己姓名縫到帽子裡面的習慣。陸正海最初隸屬於滿清政府,之後才追隨蔡鍔將軍加入新軍,所以他有這樣的軍帽,並不稀罕。

可是,奇怪的是,帽子裡面縫了一張白色布條,讓我很疑惑。那張布條上,除了縫著陸正海的名字以外,還縫了這麼一行字:軍機處天字一號親兵。

「天字一號」在中國文化里,代表了最高,而軍機處,又是清政府最高的軍務機構。我反覆地琢磨著這句話所包含的意思:會不會在看似庸腐的清政府里,實際上也有著某一個秘密機構,是外人所不知的呢?這個秘密機構,所從事的工作是不是也和現代間諜所從事的工作一樣呢?或者,陸正海在隸屬於滿清政府時,就已經是一個秘密情報人員呢?

這個發現讓我激動起來,對於陸旭的現在,我依然沒有任何發現。可是陸正海的這段過去,卻是一個不小的收穫。我拿出相機,對準了帽子的內里。按下快門前我猶豫了。特高課的多疑是出了名的,如果讓他們發現到這一點,自然會對陸正海另眼相看。這個所謂的天字一號是個什麼機構,也肯定會成為特高課感興趣的一個議案。

我沒有按下快門,放下了相機,把帽子掛回到了牆上。我決定不上報這個普通線索。

我再次把目光放到了行軍床上,被子與下面的褥子都沒有任何問題,不過是一套簡單的軍用被褥。我把視線緩緩移到了床板上,用手電筒輕輕地敲打每一塊木板,聆聽木板發出的聲響。如果木板中間有夾層,那麼發出的聲音也會有異常的。

很快,我鎖定了一塊聲音不對的木板。我麻利地把它掀開,借著手電筒的微光,發現了一張夾縫中的紙條。我用一個小鑷子小心翼翼地把它夾了出來,居然是一張泛黃的相片。

我把手電筒對準了這張相片,只見上面是四個年輕漢子的合影。首先可以肯定的一點是裡面沒有陸正海,四個漢子的容貌都很清晰,但是很陌生,我不認識。相片的右下方還用鋼筆寫著「1913年9月19號」的字樣,也就是說,這張相片拍下的時候,邵德還沒出生。

我記下了這四個人的模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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