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曹正:生與死的疊加

當我看到黃碧輝時,忘形地沖了上去,張大嘴沖他喊道:「黃碧輝,美雲去哪裡了?」

可我憤怒地衝上去的結果是,我從他身體中穿了過去。我愣在原地,這才想起我不過是個虛無的意識體,無法讓他知道我的存在。同時我又想,面前這個穿著黑色和服,完全一副日式打扮的他,是否還是當初那個滿口為國為民的會長?

我轉過身來,看見黃碧輝和松下幸太郎正打量著站在每個小房子前的女人。然後對視著微微笑笑,分頭鑽進了兩塊白布後面。那兩個畢恭畢敬地站在白布旁邊的女人,依然面無表情地低著頭,往裡面走去了。

我沒有跟進去,一直激動地大吼道:「黃碧輝,你這樣做對得起美雲嗎?」

我近乎瘋狂地叫喊著,可惜我對於面前發生的一切無能為力。很快,小房子里傳出女人的呻吟聲,我無助地面對著這個世界以及所有的不公平。我退到角落,讓自己安靜下來,同時堅定了心底的想法:無論接下來將要面臨什麼危險,我都一定要好好跟蹤黃碧輝,希望能夠再次見到美雲。

等待的時間過得很慢。外面的幾個女軍人不知道從哪裡搬出了兩張靠椅,並端來了兩個大茶杯,沏上熱茶。終於,黃碧輝和松下幸太郎慢悠悠地走了出來。松下幸太郎先出來,躺在靠椅上和女軍人隨意閑聊。黃碧輝晚幾分鐘才出來,徑直走到一張靠椅前,舒服地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茶,同時不忘和松下幸太郎閑聊。

我連忙走近了幾步,生怕漏聽他們的對話,畢竟我的日語水平很一般。黃碧輝張開嘴說出一口地道的日語,松下幸太郎卻擺擺手,瞟了幾眼身邊的幾個女軍人,然後用中文對黃碧輝說道:「我們還是用漢語吧!」

黃碧輝點點頭。看得出來,他們接下來所聊的話題是需要避諱這些慰安婦與女軍人的。

我心裡竊喜,看他們這麼謹慎的樣子,聊天內容應該會涉及機密。

黃碧輝最先開口:「松下君,李、古兩位的凈化體,應該也差不多了吧?」

松下幸太郎點點頭,淺淺地喝了一口茶:「目前看起來應該可以使用了,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等到四十五天再進行轉換吧!畢竟這兩具身體很重要,對於大日本皇軍來說意義非凡。」

黃碧輝也點了點頭,然後問道:「之前你和坂田君在樹林里發生的事情,不會影響到李、古兩人的轉換吧?」說到這兒,黃碧輝頓了頓,補充道:「我的意思是說那些逃跑的戰俘,不會影響我們的計畫吧?」

松下幸太郎微微笑著:「那幾個不過是在我們皇軍控制下的小螞蟻,翻不上天的。黃碧輝先生,你放心,雖然對於那幾個戰俘的事情,我們不方便透露太多,但有一點請你相信,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是在我們的控制中。也可以這麼說,他們不過是另外一個實驗里的小白鼠罷了。」

看得出,黃碧輝被松下幸太郎的話勾起了好奇,他坐了起來,把頭湊了過去,壓低聲音說道:「你的意思是——薛定諤之貓實驗又開始了?」

松下幸太郎白了黃碧輝一眼:「黃碧輝先生,有些不方便讓你知道的事情,你還是不要過多打聽了。你是研究人員,但並不是軍部里的人,軍部的一些計畫你沒必要知道。」

黃碧輝討了個沒趣,點點頭往後靠去。

松下幸太郎大概也覺得剛才那番話說得過分了,沒給黃碧輝留顏面,轉而說道:「黃碧輝先生,有些事情還是希望你能理解我們大日本皇軍的苦衷。你對我們皇軍的貢獻,我們是心裡有數並且也很認可的。包括在無菌實驗缺少試驗品時,你為了科學研究無私地奉獻出妻子的事,至今都讓我們感動。但是,有些與你的研究項目無關的事情,你還是少知道一點兒比較好。黃先生,你應該懂我的意思吧?」

松下幸太郎這段話里提到的黃碧輝的妻子,指的肯定就是美雲。這消息讓我心裡一震:什麼是無菌實驗?黃碧輝這個禽獸,對美雲做了什麼?我一顆心揪得緊緊的,但還是豎起耳朵,認真聽著他們的對話。

黃碧輝臉色有點兒不好看,唯唯諾諾地點著頭。半晌,黃碧輝扭過頭來,問道:「聽說襲擊你和坂田君的還是那群血娃娃?」

松下幸太郎點點頭。黃碧輝猛地坐了起來,湊近松下幸太郎身邊問道:「連那個耍大刀的合體人也鬥不過那些血娃娃?」

松下幸太郎還是微微地點點頭,表情有點兒不耐煩,閉上眼睛不再理睬黃碧輝。黃碧輝再次碰了釘子,也就不再追問,往後躺下不吭聲了。

我有點兒急了,他們繼續沉默,就意味著我聽不到任何想要了解的秘密。儘管我已經決定要緊跟著黃碧輝在這地下世界裡探出個究竟,但一旦黃碧輝與松下幸太郎分開,他不可能自言自語說出秘密吧!

正想到這兒,松下幸太郎忽然開口了。只見他依然閉著眼睛,緩緩地說道:「那個耍大刀的合體人的成功,完全是意外。目前我們進行的復生計畫,已經不下一兩千個試驗品,可成功的就這麼幾個人。其他的不過是一些沒有任何意識的行屍走肉。所以說黃先生,你的任務還是比較艱巨的。真實世界與平行世界的結界之處所隱藏的玄機,還得依靠你我的努力啊。」

黃碧輝忙欠身起來,說:「松下君您說得是,在下必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不惜為大日本皇軍貢獻我所有的努力。」

松下幸太郎聽了這番話應該很受用,他睜開眼,瞟了一眼面前滿臉恬笑的黃碧輝,猶豫了一下,然後繼續說道:「黃先生,你不是一直關心著你妻子的生死嗎?我現在可以肯定地告訴你,阮美雲女士沒有死,她現在依然和那些血娃娃在一起。」

黃碧輝臉色一變,但很快就恢複了正常。「松下君,她的生死我早就不再關心了,畢竟對於一個已經背叛了我的女人,沒有什麼好眷戀的。在她心裡,只有那個早就死了的曹正罷了!」

黃碧輝這句話彷彿晴天霹靂一般,在我心裡激起了千層波紋。

「她心裡,只有那個早就死了的曹正罷了!」

難道說美雲……她心裡是有我的?我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幾步,感覺到一陣暈眩。我必須找到美雲,我不能讓她一個人在遠山裡孤獨地生活。我必須找到她!我必須找到她!

松下幸太郎慢慢地站了起來,理了理身上的和服,用日語對那些在身後站著的女軍人說了句:「辛苦你們了!」然後和黃碧輝一揮手,黃碧輝也連忙站了起來,對女軍人鞠了個躬,跟著松下幸太郎往外走去。

我在原地愣了一下,隨後跟在他們身後出了門。我當時的腦海里有了一個新的想法,我要去外面的世界繼續尋找美雲。松下幸太郎的話讓我得知,美雲一直生活在外面的森林裡。可是,在走出慰安婦的房間後,狹窄的走道把我重新拉回了現實。眼下,我只剩下兩個選擇:跟在黃碧輝和松下幸太郎身後去看看他們將要去的目的地;或者留在這裡,哪兒也不去,等到明天晚上,看有沒有機會回到之前那些百姓打扮的鬼子兵營房,然後跟著他們離開這裡。

黃碧輝和松下幸太郎已經往過道走去,我盯著黃碧輝的背影,思緒萬千,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眼光看他。最後,我終於咬了咬牙,往他們身後跑去。

一路上他們都沒有交談,拐了幾個彎後,黃碧輝站在一扇小鐵門前對松下幸太郎說:「晚安。」然後彎下腰,把兩個手指分別伸進鐵門下方的小孔里。次序我也記下了,依然是先左後右。

松下幸太郎點點頭,往前走了。黃碧輝抬起腳,往裡面的房間走去,同時伸手往門邊按開了燈。

我跟進去,心裡稍稍安定下來,那就是從慰安婦營房回到這裡的道路,我已經記住了,尋思著利用今晚到明晚的這段時間,還可以留下來好好地觀察黃碧輝平時的行動,看能不能發現更多的線索。

裡面是一個正方形的房間,大概三四十平方米,側面有一扇小門,依稀可以看到裡面是個洗手間。黃碧輝進到房間後,徑直往大床走去,重重地倒在上面,雙眼無神地望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仔細地觀察房間,房裡除了那張床,就只有一張書桌和一排書架。書架上全部是檔案袋。我湊近看了看,只見每個檔案袋上都有八個數字。我無法去撥弄這些物件,自然無法知曉裡面的內容。正看到這裡,身後傳來輕輕的抽泣聲,我回頭看去,只見黃碧輝狠狠地吸了吸鼻子。他居然在哭?

我走到他面前,仔細地觀察他。黃碧輝眼睛睜得大大地望著天花板,那副金絲眼鏡下的眼眶裡,正不停地往外淌著眼淚,順著雙鬢流到了頭髮里。然後黃碧輝坐起來,把床上面鋪著的棉絮掀開,露出整齊的木板,然後小心翼翼地用拇指和食指的指甲,在兩塊木板的縫隙里,抽出一張相片來。

黃碧輝捧著那張照片,眼淚流得更多更急了。看得出,他在努力控制著不發出聲音,只能靜靜地抽泣。我探頭往那張相片望去,短暫的一眼,讓我的心也在瞬間支離破碎。相片的背景是我們當時就學的柏林大學門口,當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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