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的魔力

在金錢社會中,黃金侵入知識分子的心臟,把它們變成了魔鬼的心。

黑豹把那人帶進屋,仔細關上房門,對師傅點點頭:「喏,就是這個傢伙。」然後他為來人取下碩大的墨鏡,撕掉貼在他眼睛上的兩塊圓形膠布。膠布藏在墨鏡後面,外人是看不見的。來人揉揉雙眼,用力眨巴著,以適應屋裡的昏暗光線。

這是一名衣著普通的中年人,50歲左右,是那種「掉在人堆里就撿不出來」的芸芸眾生。衣著整潔,但顯然都是廉價貨,灰色襯衫,藍色西褲,腳上是一雙人造革的皮鞋。五官端正,但看來缺乏保養,皮膚比較粗糙,眼睛下面是鬆弛的眼袋,黑髮中微見銀絲。左臂彎里夾著一個中等大小的皮包。他現在已經適應了屋裡的光線,冷靜地打量著屋內的人。

老大胡宗堯,外號胡瘸子。他的左腿在一次武鬥中受傷,留下了終身殘疾。胡老大朝黑豹揚揚下頦,聲調冷冷地問:「檢查過了嗎?」

黑豹嘿嘿笑道:「徹底檢查過了,連肛門和嘴巴里也摳過,保證他夾帶不了什麼貓膩——除了這個狗屁的時間機器。他寶貝得很,不讓我檢查。」

「那麼——」老大朝那「狗屁機器」掃一眼,平靜地問來人,「你就是那個任中堅教授嘍,這些天你在滿世界找我?」

來人沒有直接回答,聲音平穩地說:「我想你該先請我坐下吧,我不習慣站著說話。」

胡瘸子稍一愣,然後哂笑著點點頭:「對,先生請坐。」他嘲諷地說,「教授別笑話,咱是粗人,記不住上等人的這些臭規矩。」

任教授自顧自坐到旁邊的舊沙發上,把自己的皮包放到身旁,冷靜地打量著眼前的一切。這位胡老大看上去四十六七歲,身材瘦削,小個子,渾身乾巴巴地沒有幾兩肉,皺紋很深,眼窩深陷,目光像剃刀一樣鋒利。想不到名震江湖、警方懸賞100萬元捉拿的賊王是這麼一個模樣,通緝令上的照片可顯不出他的「神韻」。

他身後那個肌肉發達的年輕人,黑豹,也是懸賞榜上有名字的,是賊王近幾年的黃金搭檔。和賊王一樣,素以行事果決、心狠手辣而在黑道上聞名。不過,說他們心狠手辣也許有點冤枉。這對賊搭檔倒是一向遵守做賊的道德,取財而不害命——除非迫不得已。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他們對殺人放火也不會有絲毫的猶豫和自責。

屋裡燈光昏暗,窗戶都用黑布窗帘遮得嚴嚴實實,就像是幽深的山洞,不過沒有陰暗潮濕的氣息。偶爾能聽到窗外的汽車喇叭聲。從聲源近乎水平的方位看,這裡很可能是平房或樓房的一樓。

胡老大從圈椅中站起來,瘸著腿,到屋角的冰箱中取出一罐啤酒遞給客人,嘴角隱含訕笑:「對待上等客人咱得把禮數做足。請喝吧。現在言歸正傳,先生找我有什麼見教?」

任教授拉開鋁環,慢慢品嘗著啤酒。「我是個讀書人。」他沒頭沒腦地說,「不光是指出身履歷,更是指心靈。我的心靈里曾裝滿節操、廉恥、君子固窮之類的正經玩意兒。」

胡瘸子橫他一眼,嘴裡卻嘖嘖稱讚著:「對,那都是些好貨色,值得放到神龕里敬著。可你為什麼找我呢?協助警方抓我歸案嗎?」

任教授自顧自說下去:「可惜,一直到知天命之年,我才發覺這些東西太昂貴了,太奢侈了,不是我輩凡夫俗子能用得起的。我發現,在這個拜金社會中,很多東西都可以很便當地出賣以換取金錢,像人格、廉恥、貞操、親情、信仰、權力、愛情、友誼等,唯獨我最看重的兩樣東西,似乎永遠和趙公元帥無緣,那就是才華和誠實勞動。」

胡老大看看黑豹,笑嘻嘻地問:「那麼,據任先生所說,我們是出賣什麼?」

任中堅冷淡地說:「比起時下的巨梟大貪,你們只能算作小角色,不值一提。」他仍自顧自說下去,「常言說善惡有報,時辰未到,但據我看來,那些彈冠君子們似乎不大可能在現世遭報了。這一點實在讓人心涼——畢竟我們已經不再相信虛妄的來世。所以——」他緩緩地宣布,「我要火中涅槃了,要改弦更張了。世人皆濁,何不淈其泥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醨?」

雖然他說得過於文雅,但意思是明白的。賊王和黑豹這才開始提起精神:「對呀,你早這麼說不就結了?說吧,你找我們,是不是有一筆大生意?」

任教授點點頭:「不錯,有一筆大生意。」他微微一笑,「不過首先我想弄清這兒是什麼地方。雖然這位黑豹先生帶我來時一直蒙著我的雙眼,並且在市區和市郊轉了幾圈,但我天生有磁感,能蒙目而辨方向。據我判斷,這兒仍是在市區,大致是在市區北部,我沒說錯吧?」

賊王臉色略變。這兒是他的一個秘密巢穴,看來今後不敢用了。他回頭冷冷地看著黑豹,黑豹不服氣地低聲說:「不可能!我開著汽車至少拐了30個彎!」

任教授笑道:「只要能感覺到每次轉彎的方向,估計到每兩個轉彎之間的距離,大腦就能自動積分出所走的途徑。這種積分是螞蟻腦也能完成的。好了,不說這些題外話了。」他指指左邊的窗戶,「我猜想這邊應該是北邊,對吧。如果打開窗戶,就能看到一幢18層的銀行大樓。」

賊王欽佩地說:「沒錯,再往下說。」

「大樓的地下室有一個龐大的金庫,是江北數省的戰略庫存。那兒的黃金……多得就碼放在敞開的貨架上,異光閃爍,讓你睜不開眼睛。」

賊王已經感到臨戰的緊張,或者不如說是感到了對黃金的饑渴,嘴裡發乾,腎上腺素開始加快分泌:「說下去,說下去。」

「可惜那裡戒備森嚴——混凝土澆成的整體式外殼,一米厚的鋼門,24小時的武裝守衛。進庫要經過五道關口,包括通行證、密碼和指紋驗證。鋼門上有兩個相距三米的鎖孔,必須兩人同時操作才能打開。屋內設有靈敏的拾音裝置,即使是輕微的呼吸聲也能放大成雷鳴般的聲響,並自動觸發警報。雖然你們是赫赫有名的賊王和賊帥,我想你們對它也無可奈何——恐怕想也不敢想。」

黑豹從他的語氣中聽出輕蔑,滿面通紅地正要發作,胡瘸子微微擺頭制止他:「對,我們沒能進去過,想也不敢想。你能嗎?」

「我更進不去。但我有這個玩意兒。」他傲然舉起那個皮包,「時間旅行器。」

賊王和黑豹交換著懷疑的神色:「時間旅行器?我知道,從科幻電影中看過。我也聽說過愛因斯坦的相對論……」

任教授不客氣地截斷他的話頭:「我不認為以你的知識水平能懂得相對論,所以不必在時間旅行的機理上浪費時間。好在我的時間旅行器已經成功了,你們可以當場試驗,來一個最直接最明白的試驗,這麼著,以你們的知識水平也能得出明確的結論。」

「這個渾蛋!」賊王在心中恨恨地罵道,「似乎不想放過每一個機會來表示他對俺倆的輕蔑。」

不過他忍住怒意,冷冷地說:「好吧,試驗咋個進行?」

「當場試驗。」教授自信地說,打開皮包,取出一個銀光閃閃的儀器。儀器比手掌略大,螺殼形,曲線光滑,光可鑒人,正面有一個手形的凹陷。他把手掌平放在凹陷處,機器馬上唧唧地叫兩聲,指示燈也開始閃爍。賊王和黑豹不由得繃緊全身的肌肉——誰知道這是不是警方的圈套?誰知道裡邊會不會噴出強力麻醉劑?黑豹已悄悄掏出手槍,但賊王示意他裝進去。他不願被這個「讀書人」看輕。而且,說來很奇怪,儘管來人是主動投身黑道,是來商量打家劫舍的勾當。但他仍覺得對方是一位光明磊落的君子,不會搞那些卑鄙齷齪的陰謀。

任教授仔細調校了機器的錶盤:「好,請你們注意了。請用眼睛盯牢我。」他抬起頭,再次強調,「你們盯牢了嗎?」

「盯牢了。」兩人迷惑地說,「咋了?」

「現在我要消失了。請盯牢我,我要消失了。」在兩人的目光睽睽下,他微笑著按下一個按鈕,立時——他消失了,連同他身下的椅子,消失得乾淨利落。只有他原來所在之處的空氣微微震蕩,形成一個近乎人形的空氣透鏡,這種畸變也很快消失。

餘下的兩人目瞪口呆。這可不是魔術,魔術師都必須藉助道具,要玩一點兒障眼法,那些手法一般難以逃脫賊王賊帥的賊眼。可是這會兒,沒有任何中間過程,一個活人真的從兩人的盯視中消失了!兩人面面相覷,睃著四周。一分鐘,兩分鐘……胡宗堯輕聲喊著:「任先生?任先生?」

五分鐘後,任教授又刷地出現了,仍坐在原處,連姿勢都沒變。看來,他很高興自己對二人造成的震驚,嘴角上含著笑意。賊王敬畏地說:「先生你……用的什麼障眼法?」

「我沒用障眼法,我仍在原地,只是回到了昨天這個時辰。」

「胡說!」黑豹忍不住喝道,「昨晚我倆一直在這兒,怎麼沒見你?」

教授冷冷地瞟他一眼:「誰說沒看見?我還和你倆聊了一會兒。你倆看見我突然冒出來,驚得像是——」他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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