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石萍坐了一夜,她看著窗外的天空慢慢明亮起來後,內心的恐懼感才得到了有效的緩解。粘在窗帘上的三頁寫滿娟秀小字的白紙飄落在地上,像是那窗帘失卻了磁性。窗帘己經靜止了,不再飄動。

石萍緩過了神,她覺得自己僵硬的身體慢慢地有了溫度,慢慢地柔軟起來。

她站了起來,抬起手腕,看了看手錶,發現現在才6點多,她來到了窗前,拉開了窗帘,推開了窗門,讓清新的空氣吹拂進來。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不遠處的那棵樹下掠過去,她驚訝地發現,昨天夜裡樹下站著的那個人還站在那裡,她不知道這秋天的露水有沒有打濕他的頭髮,他一直在朝自己窗口這個地方眺望。

石萍實在想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石萍突然想主動和他談談。

她下了樓,石萍一下樓就看到樓下的接待室走出了胡大龍,他一轉眼就發現了石萍,他咳嗽了一聲,邊扣上衣扣子匆匆地朝門外走去。

不一會,石萍就聽到了胡大龍啟動摩托車的聲著,聽到摩托車的聲音,石萍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水曲柳鄉另外一個騎摩托車的人,派出所所長王勇。

石萍心裡明白,胡大龍一定和李美鳳在接待室的床上度過了一夜。

石萍突然明白,為什麼秀秀會不在。為了證實自己的想法,石萍推開了接待室的門,李美鳳還躺在床上,她一下子抬起頭,問了聲,誰?!

石萍笑了笑,是我,石萍。

李美鳳的頭又落回了枕頭上,她說了聲,石記者,今天起這麼早呀,也不多睡一會。

萍說,睡不著覺呀,哪像李所長的心態如此之好,真是讓人羨慕呀!

李美鳳說,石記者真會開玩笑,我們的心態有什麼好不好的,日子將就著過唄,說不一定哪天就死了,那樣一切都沒有了。

石萍又笑笑,還是李所長想得開,及時行樂也蠻好的。

石萍這話觸動了李美鳳的神經,她一下子警覺起來,石記者,你這話什麼意思!

石萍笑笑,沒什麼意思,沒什麼意思。

李美鳳不說話了。石萍也沒再說什麼,就退了出去,關上了門。

她朝招待所的門外走去。她朝那樹下望去,王剛還站在那裡。石萍朝王剛走去。她在朝王剛走去的過程中,碰到了李小芳,李小芳背著書包一跳一跳地朝招待所走去,她還朝石萍笑了笑,那笑容陽光般燦爛。

石萍實在不明白,學校里的同學們現在都成了驚弓之鳥,她李小芳怎麼就這樣的鎮定自如呢?她快樂的根源究竟在什麼地方?

李小芳推開了鄉政府招待所接待室的門。李美鳳尖銳地問了聲,誰?

李小芳關上門,說,媽,是我。

說著,李小芳走到了李美鳳的床前,她趴在李美鳳的胸前,撒嬌地說,媽,你怎麼跑到這裡來睡了,早上我一起來就發現你不見了,我就想,你一定是在這裡的。

李美鳳摸著女兒的脖子,她覺得女兒的脖子特別涼,沒有一點熱度。

李美鳳說,傻孩子,秀秀這兩天回家有事,我總要來這裡值班,這裡還住著一位記者呢。

李小芳十分的善解人意,媽,我知道,我又沒有怪你,我不是也過來陪你了么。

李小芳的手突然摸到了李美鳳的枕頭底下,她從李美鳳的枕頭底下摸出了一個壓扁了的紅色盒子,她放到李美鳳的面前說,媽,這是什麼?

其實李小芳知道那是什麼,那是一個裝避孕套的盒子。

李美鳳粉嘟嘟的老臉一下紅了,她一把奪過那個紅色盒子,胡亂地塞在了床底下,尷尬地說,這是什麼東西呀,烏七八糟的。一定是秀秀那丫頭放在這裡的,這丫頭越來越不像話了,看我不解僱了她!

李小芳嘰里咕嚕地笑著。

李美鳳聞到了一股怪味,這段時間,她總是在李小芳身上聞到怪味,她想李小芳是不是上火了,嘴臭。

她對李小芳說,小芳,你是不是上火了呀,晚上媽回家給你熬些涼茶喝。

李小芳說,我能上什麼火,我不是好好的么。

李美鳳說,我看你是上火了,嘴巴都有味了。

李小芳聽完母親的話,拉下了臉,她說,媽,你怎麼能這樣和一個女孩子說話,也不怕人家難為情。

李美風輕輕地拍了一下李小芳冰涼的臉,說,孩子,你身上怎麼這麼涼,全身上下沒有一塊熱乎的地方,簡直就是一個大冰塊。

李小芳說,你不知道,皮膚涼的人身體健康呀。

李美鳳說,你這個孩子,就知道貧嘴。

李小芳沒再貧,她突然問母親,那個秀秀什麼時候回來呀!

李美鳳說,今天吧,我讓她一早回來的,現在該到了吧。

李小芳的臉上出現了一種奇怪的神色,看上去有點兒神秘,她說,我看秀秀身上有種鬼氣。

李美鳳說,孩子,你怎麼這樣說秀秀。

李小芳又說,是的,每次我見到她,她看我時,眼中就有一種鬼氣。

李美鳳坐了起來,她只穿著一件胸罩,肥大的奶子半裸著,她從床邊隨手拿過一件衣服,邊穿邊說,我可沒有發現她有什麼鬼氣,秀秀是個老實的女孩子,她挺可憐的,我只知道她也想讀書,可是沒有辦法,我和你父親說過,讓你父親幫助幫助她,可你父親說,天下要幫助的人太多了,他也毫無辦法。

李小芳沒說什麼了,她站了起來,走到了門邊,把門拉開了。

李小芳看到秀秀黑沉著臉站在門口,她的手上提著一個竹籃子,竹籃子里裝著一些山梨。

秀秀的目光中閃爍著藍色的光芒,李小芳和她對視了一會,淡淡地說,秀秀,你回來了。

秀秀黑沉著的臉上慢慢地漾起了一股笑意,她說,小芳,我回來了。她把那籃子山梨提起來,送到了李小芳的面前說,小芳,吃梨吧,這梨是我家裡自己種的,很甜,我奶奶讓我帶來給你們吃的。

李小芳沒有拿竹籃子里的山梨,她回到了母親的身邊。這時,李美鳳己經穿好衣服了。

李美鳳對秀秀說,秀秀,你回來啦,快放下東西去打掃衛生吧。

秀秀走進了房間,把那籃山梨放在了桌子上,然後就走出了接待室的門,她一出門臉上生硬的笑容就消失了,她的目光中出現了怨恨的光芒。

李小芳看她出門後,就對李美鳳說,媽,我看秀秀的眼中真有一股鬼氣。

李美鳳拍了拍李小芳的頭說,別胡說八道,秀秀是個不錯的姑娘。李小芳朝李美鳳吐了吐舌頭。

王剛看著石萍朝自己走過來。他的喉結滑了滑,想先開口說話卻沒能說出來。王剛穿著一條灰色的西褲和一件白襯衫,白襯衫上面套了一件毛背心。石萍想,如果王剛真的在這棵樹下站了一個晚上,那麼王剛也許己經凍僵了,他穿那麼一點衣服,怎敵秋天夜晚的風寒。石萍來到了王剛的面前,面對這個年紀比自己小的中學語文老師,石萍覺得他身上任何一個地方都透出一種讓人難於揣摸的詭異。

石萍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就想開了口,王老師,你在這裡站了一個晚上?

王剛點了點頭。

石萍有點心動,他為什麼要這樣呢,他是不是有自虐狂。

石萍說,你的雙腿站麻了吧。

王剛沒有回答她,他一動不動,像是生了根一樣站在那裡。

這時有一群鳥呼叫著從他們的頭頂飛過。石萍驚愕地抬頭望了望那群飛掠而過的鳥兒,害怕會突然落下一隻死鳥。結果這回沒有死鳥落下,石萍心裡輕輕地舒緩了一口氣。

王剛突然開了口,他的口氣有點哀綿。

他幽幽地說,昨天晚上11點烏雞婆開始叫魂,11點半,那個人進入了招待所,你的窗帘是在10點半拉上的,你又是在6點10分把窗帘拉開,把窗門打開的,那人是在6點20分離開招待所的。那人是個混蛋。

石萍知道他所說的那人就是和李美鳳偷情的胡大龍。他一定恨死了胡大龍,但石萍不知道他恨不恨李美鳳。石萍說,你好像一直在跟蹤我監視我!

王剛自言自語般地說,人其實都是自由的,又怎麼要在乎別人的跟蹤和監視呢,人有生的自由,也有死的自由,為什麼要在乎別人的生或死呢?我是一個憂天的杞人。

石萍覺得他說的話十分的深奧,但也和他一個中學語文老師的口吻是相符的。石萍嘆了一口氣說,王剛,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你就坦誠地說出來吧,我洗耳恭聽。

王剛又沉默了,這真是一個怪人。

石萍突然想到了那封三頁紙的長信,她問王剛,你在這裡站了一夜,你知道昨夜還有誰去過鄉政府招待所么?

王剛搖了搖頭。王剛終於鬆動了生根一樣的雙腿,他動了動雙腿之後,就坐在了地上。王剛坐在地上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也許是他全身的血脈通了,血活了之後臉就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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